沈冷帶著剩下的二十幾名流雲會少年堂弟子繼續往西北方向追,小張真人卻不知何時離開,黑眼和受了傷的少年堂副堂主周東吳兩個人留下來等她,誰也不知道小張真人去做了些什麼,那個看起來讓人覺得離開人照顧她都會出危險的少女,似乎做出了很大的決定。
從長安到此地已經追了許久,走過了整個正月,這個人間二月天若不能把曹安青那些人攔在西疆國門之外,也許大寧將麵臨一場從不曾有過的巨大挑戰。
這個天下,大寧與黑武如兩個巨人一樣對立,在這兩個巨人四周圍繞著許多小國見風使舵,也許說見風使舵有些貶義,可那些小國又能如何?
兩個巨人一挑一,大寧贏了,所以這個世上,當無再敢與大寧一挑一之國。
如今,大寧一刀將黑武這個巨人砍矮了一些,站在大寧這邊的諸多小國自然也隨之歡欣鼓舞,可跟著黑武那邊的小國就會和黑武一樣的疼,黑武疼了卻不怕,他們疼了也怕了,天知道大寧會不會趁著黑武不振的機會先把他們收拾一遍。
黑武是個巨人,大寧一刀把黑武砍矮了,膝蓋以下矮了,可是對於那些小國來說,因為他們本來就矮,這一刀砍的就是膝蓋以上,沒準更高。
所以西域諸國變得憂心忡忡變得惶恐不安也在情理之中,他們也一樣的是參戰國,在大寧北征的時候,後闕國就曾經出兵想牽製大寧西北邊疆兵力,策應黑武國的反擊。
可哪想到大寧皇帝陛下竟然打的那般決絕,以皇帝陛下之重親做誘餌,原本以為要打上幾年的北征之戰一年之內便分出來勝負。
後闕國會怕,金雀國也會怕,吐蕃更怕,哪怕沒有參戰吐蕃都怕,但樓然不怕。
樓然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一個貴族奢靡到讓人無法相信的地方,也是一個平民窮苦到無法相信的地方,這個地方的百姓生活不如狗,他們占據了樓然九成五以上的人口,卻被那些貴族壓榨到連生活空間無比狹小,普通百姓的價值不如一頭驢,樓然國的法律之中甚至明明白白的寫著,一個壯年男人或是一個妙齡美貌少女的價值,與驢等價,這是最值錢的平民。
然而貧窮和畏懼讓他們不敢反抗,這也給了樓然王一種自信,那就是人命不值錢,他一言可定百萬生死,急於表現自己的樓然王在西域諸國會盟上喊出了那句讓人震驚也讓人覺得可笑的豪言。
“我樓然可出百萬兵。”
黑武人是狼安息人也是狼,樓然王喊出來這句話之後,安息人也好黑武人也好,就好像看到了一群白白得來的士兵在為他們拚命送死,況且還是百萬兵,狼驅百萬羊,他們當然樂見其成。
西疆。
大將軍府。
談九州坐在窗口看著外邊眼神有些迷離,他大半生戎馬,終是要放下了,他很釋懷也很欣慰,因為陛下沒有忘記他,也沒有忘記他的兒子,這次大寧封賞邊軍十大將軍,他兒子談靈狐其實分量不足,打後闕等國的聯軍自然沒辦法和打黑武相提並論,且那一戰唐寶寶的功勞也遠比他兒子要大,可是陛下就是在告訴他,談九州,你的榮耀,你兒子配得上繼承。
“大將軍。”
他手下將軍之一,也是他最喜歡的手下之一,正四品將軍楊麒麟大步從外邊進來。
“好像西邊有些不對勁。”
“嗯?”
談九州收回視線看向楊麒麟:“怎麼回事?”
“之前得到消息,說是邊關番市的人越來越少,一開始隻是吐蕃國的行商逐漸離開番市,後來諸多西域小國的商人也在不斷的離開,屬下親自去看了看,番市那邊雖然還有人,可商鋪已經空了十之五六,還有人在離開,屬下讓人攔截了一些正在搬離的西域商人,審問之下,這些人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走,隻是覺得不踏實,見到有人走了就跟著走,番市越來越冷清。”
談九州領兵多年,整個大寧比他打過的仗還要多的人也沒幾個,他在西域震懾番邦,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和那些西域人打交道,也就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些西域人。
“最先走的是吐蕃人?”
談九州站起來,走到地圖前看了看,其實那西域百國圖早就已經烙印在他的腦海裡,這隻是一種習慣。
“傳我軍令。”
談九州轉頭看向楊麒麟:“自即日起,西疆所有邊關關閉城門,不允許任何西域商人進出,所有要進來的商隊都不準放進來,所有要出去的商隊都不準放出去,讓邊關斥候的探查範圍向外再闊五十裡。”
“是!”
楊麒麟立刻抱拳,轉身要出門。
“等一下。”
談九州眉頭微微皺著:“派人去西疆武庫,就說我要把所有的新兵都帶過來,先不要說可能有戰事,就說我要親自練兵,再派人去西北唐家,他們鎮守後闕國那一線,讓他們多加注意。”
楊麒麟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把西疆武庫的新兵全都調來?就算是之前吐蕃大軍來犯,幾個西域小國與吐蕃串通聯盟,大將軍也沒有動過西疆武庫的全部新兵,隻是少了一些番邦商隊,大將軍怎麼會變得如此在意?
“大將軍。”
楊麒麟忍不住問了一句:“將有大戰?”
談九州伸手把衣架上的大氅摘下來:“我去邊城,你去安排剛才我交代的事,大戰......也許會有,也許沒有,可得做好有的準備,黑武人剛敗,西域人也剛敗,失敗者更容易形成同盟,勝利者相反沒那麼容易與人真誠結伴。”
楊麒麟仔細品味了一下這句話,覺得夠自己思考很久了。
“大將軍,要不要立刻派人給長安發軍報?”
“發吧,就說西域或有異動。”
談九州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說道:“讓我的親兵營集合。”
“大將軍。”
楊麒麟追了兩步,忍了好幾下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陛下的旨意已經到了,大將軍原本是要等唐將軍回來之後再走,大將軍已經要榮歸長安,若真有戰事,不如發加急軍報給長安,請唐將軍回來。”
雖然陛下還沒有明確旨意讓唐寶寶繼承西疆大將軍之位,可是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來,唐寶寶原本在水師,忽然之間調到西疆,這本就是一種信號。
大將軍談九州就要退下去了,現在才剛剛有苗頭出現戰事,且隻是細微苗頭,不一定就真的會有戰爭,若此時立刻請唐寶寶從長安回來的話應該來得及,隻要唐寶寶回來了,大將軍就能安然返回長安,接受陛下給他的殊榮,也接受長安百姓的歡呼。
“我還是大將軍呢。”
談九州步伐很大,出了門之後往遠處看了看:“楊麒麟,你應該記得我說過的話。”
楊麒麟肅立:“屬下記得,大將軍說過,一日軍甲在身,逢戰不退。”
“當過戰兵的人都知道,其實我這句話說的不對,大寧的軍人從來都不是有軍甲在身才會去戰,有多少老兵,在遇戰事的時候立刻從家中返還?他們已經可以在家安逸卻不貪安逸,國之有戰,逢戰必回,我身上的將軍甲還在,難道我逢戰要退?”
談九州停下來,看了看楊麒麟不太方便的左臂:“你自己何嘗不是一樣?”
那一年,西疆大戰,還隻是團率的楊麒麟帶兵向前猛攻,被敵人一箭擊中左臂,一箭擊中大腿,射在他大腿的那一箭隻差分毫就能切開他的動脈,是他命大,而射在他左臂上的一箭卻留下終身不便,他的左臂比右臂明顯細不少,也短了,軍中醫官說過,如果醫治的好了,保護的好了,這條左臂可能不會出大問題還能保下,若稍有意外,左臂的肉都可能萎縮壞死。
那一戰之後,楊麒麟榮歸故裡,軍職晉升為校尉,回到了自己的家鄉,距離邊城不過二十幾裡的那個小鎮,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很平凡普通的日子,三年後西疆大戰再起,楊麒麟得知之後整日沒有說話,到了晚上他讓妻子炒了幾個菜,他出去買了一壺酒回來,給妻子斟滿酒,自己也滿了一杯。
妻子看著他,搖頭。
楊麒麟知道妻子什麼意思,妻子不想讓他回去,他的左臂已經傷了,若再回去怎麼和外寇廝殺?他與大部分人不同,他是左撇子。
“我得回去。”
楊麒麟看著妻子一臉愧疚的說道:“我知道你擔心我,也害怕我不能回來,可我得去,這三年來,我苦練右手發力,一是不敢把辛勞都壓在你一人肩上,我是男子漢大大丈夫當肩挑重擔,當持家立業,當有男人該有的擔當,二......我就是時時刻刻在等著,若大寧還有需要我上戰場的那一刻,我不是個廢人。”
妻子默然落淚。
楊麒麟也沉默。
許久之後,妻子起身,拉著楊麒麟進了裡屋,在裡屋,他的校尉軍甲已經擺在那,那軍甲擦拭的乾乾淨淨,沒有一絲塵埃。
“我知道無論如何也攔不住你,無論如何你也是要回去的,我隻求你,安然歸來。”
她幫楊麒麟穿上校尉軍甲,手都在發顫。
此時此刻,聽到大將軍提及過往,楊麒麟的肩膀微微顫了一下:“大將軍,你和我不一樣。”
大將軍可以退了,功成身退。
“我們是不一樣。”
談九州伸手在楊麒麟肩膀上拍了拍:“因為我比你多一條好用的胳膊,你尚在,我如何能不在?”
他朝著門外大步走去:“便是陛下讓我走我也不會此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