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和沈冷獨處之前,小張真人心目中的大將軍不是這個樣子的沈冷,她其實一共和沈冷也沒有見過幾次麵,她心中的那個大將軍是如此完美無瑕的一個男人,可是獨處之後才發現原來沈冷沒有那麼完美,也渾身都是瑕疵。
然而,她好像也沒有覺得失望,真的不是失望,隻是有些淡淡的失落,那種畫中人走到眼前的滿足之中帶著的一點點失落。
沈冷就那麼臉皮厚厚的從茶攤老板手裡又接過來一碗茶,一口氣喝下去,而小張真人卻說什麼也不好意思再喝一碗。
沈冷把錢袋打開放下來一些銅錢,小張真人又懵了一下。
她都不知道沈冷的話到底有幾句是真的了,不是說不給茶錢了嗎?
然後她醒悟過來,自己和沈冷相比真是一個無趣的人。
若茶顏姑娘此時在這會怎麼辦?
她想了想,使勁去想,窮儘心思,也想不到若是沈茶顏在這的話會是什麼樣的表現。
因為她和沈冷和沈茶顏真的不是一種性格的人,又怎麼可能推測出沈茶顏會是怎麼樣的反應?
如果剛剛茶爺在的話,在沈冷說出再來一碗的那一刻應該一腳就踹在沈冷屁股上了,你居然厚著臉皮再來一碗?再來一碗?臉皮都厚起來了為什麼不再來兩碗?
當然,如果是茶爺在的話,那麼現在放下錢的就不是沈冷,而是茶爺。
老板也有些不好意思:“你朋友真的給的太多了,這兩碗茶算我請的。”
沈冷哈哈大笑:“我就開個玩笑而已,真能好意思不給你兩碗茶錢?不過我看你的茶葉蛋好像還不錯的樣子,要不然送我兩個?”
老板:“......”
沈冷伸手把裝茶葉蛋的罐子抱起來,那哪兒是兩個茶葉蛋的事,那是至少幾十個茶葉蛋,這一下茶攤老板臉色都變了,之前周東吳給的錢買這些茶葉蛋當然足夠,可沈冷這麼不要臉的拿法他確實有些反應不過來,猝不及防,可是沈冷抱著茶葉蛋罐子轉身走的那一刻,一塊碎銀子也被沈冷擺在桌子上。
“趕路,來不及吃飯了,路上吃。”
沈冷一屁股坐上那輛頂配馬車,盤腿坐在馬車上剝茶葉蛋,然後抬起頭看了看小張真人:“還不來趕車?”
小張真人這才反應過來,小跑著回來,上了馬車之後一揮鞭子:“駕!”
沈冷坐在那一顆一顆的吃,小張真人想著沈冷這般體貼的人應該也會給自己剝一顆的吧,若是他真的剝一顆遞過來,自己應該婉拒還是接過來?當然不是真的想婉拒,可是若不矜持些似乎又不太好,才想到這的時候沈冷已經乾掉了六七個茶葉蛋,噎著了,打開酒壺灌了一口,然後拍了拍小張真人的肩膀,小張真人臉一紅,沒回頭,把手往後伸出去:“謝謝......”
沈冷:“謝什麼謝,自己到後邊吃,我來趕車。”
小張真人:“......”
沈冷到了前邊後把馬鞭接過來,朝著駑馬的屁股給了一下,駑馬屁股一疼頓時加速往前跑,小張真人坐在馬車上屁股被顛起來,手裡的茶葉蛋也不聽指揮,還沒剝完就飛了出去。
沈冷回頭看了她一眼,想著這樣的手應該也握不住劍吧。
官道看起來還算平坦,可是這麼簡陋的馬車還飛奔起來不顛簸才怪,小張真人好不容易剝好了一顆茶葉蛋,卻發現因為顛簸的太厲害而瞄不準嘴,她忍不住就想,剛才沈冷一口一個的那種吃法是怎麼做到的?她又怎麼會理解,莫說這樣的顛簸,大軍行進趕路,這種程度的顛簸算什麼,為了節省時間縱馬狂奔的時候該吃飯吃飯該喝水喝水,甚至該撒尿的時候撒尿。
小張真人是個精致的女孩子,無論如何她都精致,哪怕她每天早上都喜歡清淡的小米粥配上兩三條鹹菜,她也是精致的,她理解不了那些粗糙的漢子們是怎麼樣的一種生活狀態。
她心目中的大將軍真的完美無瑕,高高大大,身材修長,麵容冷峻,穿著嶄新的鎧甲眼神睥睨,她覺得沈冷滿足了她對於英雄的一切幻想,可是她看不到這光彩奪目背後的那些東西,歸根結底,沈冷是個粗糙的人,軍中的人都是粗糙的人。
哪怕被人稱為儒將的莊雍,和那些真正的文人墨客相比也粗糙的很。
沈冷知道一個女孩子心中的大將軍應該是什麼樣的,心中的蓋世英雄應該是什麼樣的,所以他也知道自己此時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會讓小張真人失望,然而這才是真正的他,看的越清楚才越好。
他當然知道作為一個男人,為小張真人這樣的女孩子去剝一顆茶葉蛋怎麼了?
沒怎麼,隻是不想。
這個世界上到現在為止隻有兩個女人能讓沈冷真正表現出溫柔的一麵,一個是沈茶顏,一個是小沈寧,莫說小張真人,便是林落雨也一樣,沈冷是不會為她剝雞蛋的,哪怕這根本不算什麼事。
這是一個尺度,不曖昧的尺度。
傻冷子當然傻,他哪怕學會一丁點的曖昧,此生之中也不會隻有茶爺一個女人,可他哪裡還有時間哪裡還有心情去和彆的女人曖昧。
想著自己這樣的表現應該讓小張真人明白一些什麼,可就在這時候背後被人輕輕的碰了碰,沈冷回頭,小張真人紅著臉遞給他一壺水:“你剛才吃的太急,再喝口水吧。”
沈冷把酒壺舉起來晃了晃:“不用,我有酒。”
小張真人沉默,然後問:“你又在慶祝什麼?”
他說過,酒不是用來解愁的,酒是用來慶祝的,他還說過,酒是快樂,茶是慢樂,能說出這樣兩句話的人應該不粗糙才對,哪怕看起來再粗糙也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
沈冷想了想,回答:“你看這天,陰沉沉的卻沒有下雨,難道不值得慶祝?”
小張真人一怔,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一滴雨水落在她臉上。
冬雨有多寒?
沈冷也楞了一下,罵了一句賊老天,然後馬鞭又揮舞了一下,馬兒似乎也知道就要淋雨可不好玩,所以奔跑的速度越來越快,小張真人一直抬著頭看著天空,然後才發現,原來這樣抬著頭看雨滴一滴一滴的落下來竟然有些美。
“真美。”
她喃喃自語的說了一句。
沈冷把自己的大氅解下來往後扔給小張真人:“擋一擋。”
所以小張真人這種多愁善感的女孩子難免會想到,他沒有為自己剝一顆茶葉蛋,卻願意把自己的大氅脫下來給她遮擋風雨,這算什麼?
什麼都不算,在沈冷看來,這是一個男人的基本素養。
馬車在雨幕之中飛奔,沈冷身上沒有大氅自然更冷一些,坐在馬車上的小張真人安靜的像個木頭人,沈冷的大氅就在她身邊放著,她沒有用,因為她忽然間明白過來,沈冷遞給她自己的大氅並不是因為對她有什麼好感,而是因為那是沈冷的性格,如果此時坐在馬車上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女人,隨隨便便任何一個女人,沈冷也會這樣做。
真實。
讓她心痛。
真實。
讓她心動。
原來,這樣的大將軍,才是大將軍。
她不知道的是在很久以前也有一個女孩子願意和沈冷一路走走看看,她說自己是這個世界的過客,跟著沈冷隻是為了看這個世界看的更多些,她自己身上沒有一處美好,所以就想看看沈冷的美好,看得久了,她也變成了一個很美好的女人,她叫林落雨。
小張真人對未來還沒有任何把握,對未來也沒有任何目標,她是一個孤兒,可她卻從小被寵愛著長大,她有著彆人不具的慧眼,也有著彆人不具的慧智,可她隻是個嬌弱的女孩子,她不是茶爺。
她知道自己有多不完美,懦弱,憂患,陰鬱,矯情,所有的這一切她自己都知道。
所以覺得自己無趣也無能,因為自知而自憐。
安安靜靜的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她毫無察覺,她已經在感悟人生。
她隻是沒有林落雨那麼豁達,林落雨時時刻刻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她不知道。
小張真人有些木然的看向身前,那個男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邊路上,專注的,似乎根本就忘了她的存在。
與此同時,在前邊的一個小鎮子裡,曹安青看著四周這讓他惱火的雨,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這鎮子不錯。”
誰也沒有想到他怎麼會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這鎮子哪裡不錯了?看著就是一個尋常無奇的村落,因為鎮子不大連道路都顯得有些逼仄,雨幕惱人,所以這鎮子也令人不喜。
“那邊。”
曹安青指了指村口,那邊有一片不大的林子,在路的左邊,路的右邊是一個高坡。
“左右都埋伏人,準備迎接一下我們的客人。”
所有人又都怔住,客人?
“相信我,我們的客人一定就在身後,雨天有一樣好,送人離開這個世界比較應景,村口兩側要有人,那邊屋頂上要有人,關鍵是咱們的客人身後也要有人,既然是迎接就要熱情些,冬雨也擋不住的那種熱情。”
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啐了一口。
“真他們的冷。”
所有人都分派了出去,他一個人坐在進村不遠的涼亭裡,涼亭沒有牆擋不住風雨,他麵對著村口的方向坐在那,想著一會兒進村的是一身黑衣呢還是一身紅衣?
長安城裡追人最厲害的,也不過是黑騎和緹騎。
然後他眼神一凜。
村口那邊,一片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