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裡燈火明亮,宮燈設計奇巧,風再大也不會吹熄,君臣兩個人沿著小路走著,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偏偏如此,似乎時間都不存在了。
“兩個小家夥功課都還好,朕每日都問問。”
皇帝一邊走一邊說道:“茶兒本來說要把他們倆接回去,珍妃來和朕商量,朕沒答應。”
他看了沈冷一眼,沈冷連忙表態:“不收夥食費都好說。”
皇帝撲哧一聲:“正經些。”
沈冷點頭:“臣遵旨。”
皇帝道:“之前把兩個孩子接進來,朕跟你說是為了敲打你也是為了敲打沈小鬆,可實際上朕還是不放心那兩個小家夥,住在宮裡朕踏實,有珍妃在他們倆就隻管無憂無慮,來年三月北征,隻這幾個月的時間把他們兩個接回去,到時候還要接回來,折騰什麼?天寒地凍,小孩子容易生病。”
沈冷道:“臣都聽陛下安排。”
皇帝看了他一眼:“茶兒每日都住在珍妃宮裡,你自己在家裡住若是覺得彆扭......那就彆扭著吧。”
沈冷:“......”
“對北征之事,你有什麼看法?”
皇帝問。
沈冷沉思片刻後說道:“黑武之強不容小覷,現在是公認的黑武最弱的時候,可畢竟是黑武,再弱也是黑武,隻南院就可有百萬大軍,乞烈軍堪比北疆鐵騎,況且,為了讓百姓們支持北征,之前一直都在將黑武宣傳的很弱,所以一旦戰事不利,百姓們也會惶恐,軍心不穩尚且可治,民心不穩,仗不好打。”
皇帝道:“朕自然知道,所以第一戰,朕打算交給你和孟長安。”
沈冷試探著問了一句:“陛下的意思是,分開打?”
皇帝眼神欣賞的看了沈冷一眼:“朕隻說了一句讓你和孟長安打第一戰,你就猜到了分開打,很好......黑武南院大軍集結在北疆瀚海城對麵,那是真正的硬骨頭,遼殺狼雖然年輕可領兵能力不輸於當初的蘇蓋,況且桑布呂就在南院,所以這必須打贏用以振奮民心的第一戰就要挑軟一點的北院軍隊下手,朕會親自率軍到瀚海城,孟長安和你的水師配合,總計兵力十五萬,打黑武北院三十萬人,還不能打輸。”
沈冷沉吟片刻:“打輸了會砍頭嗎?”
皇帝道:“會,砍你們倆的。”
沈冷嚇得一哆嗦:“真砍?”
“當然真砍。”
皇帝看了他一眼:“君無戲言......除非是開玩笑。”
沈冷笑起來,然後說道:“打北院三十萬人,其實不在北院那三十萬人,而在於黑武國長公主闊可敵沁色,她如今掌握格底城和蘇拉城兩座大城,邊軍數萬,那三十萬北院軍隊沒有和咱們邊軍交戰過的經驗,反而是沁色手下的數萬黑武邊軍對大寧戰兵太熟悉,如果一旦打起來,沁色從側翼支援,似乎沒多少一戰必勝的把握。”
皇帝問:“沁色真的如你們所說的那麼厲害?”
“其能力應該遠在她弟弟桑布呂之上。”
皇帝點了點頭:“朕當初讓你去北疆和她交涉,朕還以為你能把她擺平。”
沈冷歎道:“如果殺了她會適得其反,當時留著她確實大有必要。”
皇帝沉默片刻後問:“朕聽聞,孟長安和她有些不清楚?你覺得是真的還是假的。”
沈冷後背一涼,可他知道這個時候如果說謊對孟長安更不好,所以垂首道:“應該是真的。”
皇帝問:“那你怎麼看?”
沈冷:“咱們沒吃虧。”
皇帝眯著眼睛看他,沈冷連忙又把頭低下去:“臣其實有個很大膽的想法......”
“朕在問你孟長安的事,你岔開話題說有個大膽的想法,如果你這大膽的想法大不過孟長安私通敵國長公主的事,朕就在開戰之前先把你們兩個都砍了,砍了可惜,閹了吧。”
沈冷後背又一涼。
“還是沁色。”
沈冷解釋道:“臣一直都在思考黑武局勢,黑武國的國師心奉月占據絕對主動,壓的桑布呂喘不過來氣,而且根據葉大人在北疆密諜打探的消息,心奉月應該已經把黑武皇族還有資格繼承皇位的男人都殺光了,隻要桑布呂一死,黑武皇族後繼無人,心奉月就能順理成章的成為新的汗皇,可為什麼我們不能捧起來一個?”
他看了皇帝一眼後繼續說道:“陛下,不管敵我都清楚,我們誰也滅不了對方,黑武人占據優勢那麼多年都沒打過邊關幾次,我們這些年後來居上,可也一樣不好打過去,傾儘雙方國力打到最後也是兩敗俱傷,所以這次北征,最大的目標是將黑武國力打退百年,敵退我進,未來的幾十年才是大寧國力全麵超越黑武的關鍵時間,幾十年後,遠則百年後,大寧可滅黑武。”
皇帝點頭:“繼續說。”
沈冷道:“臣剛才說,沁色是關鍵,所以臣一直都在想如何能擺平這個關鍵人物,如何能讓她不參戰,甚至還能成為大寧北伐的助力?”
皇帝皺眉:“談何容易。”
“取勝黑武的關鍵在沁色,取勝沁色的關鍵在孟長安。”
沈冷道:“如果孟長安可以說服她,桑布呂死後,大寧願意支持她與國師爭奪汗皇之位,甚至可以想儘辦法幫她除掉心奉月,她應該會有所動搖,前提條件是,桑布呂必須死,唯有桑布呂死了她才真的沒得選,她如果不去爭,她的皇族就會徹底沒落。”
皇帝一邊走一邊思考,等沈冷說完之後問:“剛才你說過,沁色之才遠勝桑布呂,如果讓她繼承汗皇之位,那豈不是為大寧培養出來一個強敵?”
“陛下,正因為她的能力才智都遠勝桑布呂,所以她比桑布呂更清楚應該如何與大寧相處。這一戰,大寧勝算遠比黑武要大,她當然知道未來幾十年如果再擅動兵戈對黑武更不利,她是聰明人,她知道未來怎麼處置兩國關係,還有一點就是......陛下,如果黑武落在心奉月手裡,那豈不是比落在沁色手裡更讓人擔憂?心奉月是劍門宗主,信徒遍及黑武,一旦他政教合一成為黑武國汗皇其統治力將會超越以往曆代汗皇,黑武上下的凝聚力會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這樣恐怖的統治力會讓黑武國力恢複的速度加快。”
皇帝腳步一停,在原地來來回回的走動。
沈冷繼續說道:“隻要桑布呂一死,再讓孟長安去勸她,此事有八分可成。”
皇帝看向沈冷:“所以朕還不能罰孟長安?”
沈冷道:“最起碼還不能閹,興許用得上......”
皇帝:“......”
皇帝道:“那第一戰打北院三十萬人的策略是不是要改?”
“先不用改。”
沈冷道:“無論如何,那三十萬人還是相對較弱的,臣從兵部那邊詢問得知,北院大將軍被桑布呂設計反殺,桑布呂身邊能用的人不多,從南院分派一個人過去掌管北院三十萬人,服眾談何容易?如果說黑武人用百萬大軍構建成一道城牆,那三十萬人就是裂縫所在。”
皇帝道:“朕派人知會葉雲散,讓他多查查北院那邊的事,看看能不能安插進去人。”
沈冷道:“除此之外,臣還有一個彆的想法......臣想著,可以讓葉大人在黑武國內想辦法激起民變,越亂越好,當然還有個更狠的法子,隻是臣都覺得狠毒了些。”
“說。”
“如果......心奉月對黑武皇族殺的不夠乾淨,咱們就幫他一把,讓沁色成為真正的唯一人選。”
皇帝沉思。
“可以試試。”
皇帝道:“朕明日就派人趕去北疆與葉雲散商議一下,這樣的事還是廷尉府處理起來比較容易,隻是需要挑選一批武藝高強還要膽大心細的人潛入黑武,人選不好挑,如果朕讓孟長安來挑人,他......畢竟他和沁色關係特殊。”
“臣來挑吧。”
沈冷真怕皇帝把這件事派給孟長安,那對於孟長安來說一定是折磨。
“這是最好的法子。”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就算你不對朕說,也會有人對朕說,所以你乾脆先說出來,你又怕朕把差事派給最合適的孟長安,所以你搶著把這件事攬下來,歸根結底,你還是在替孟長安著想,你想把沁色捧起來成為黑武新的汗皇,又不想讓她恨孟長安,朕沒有說錯你吧,你是怕孟長安心裡受折磨,所以你才提前說出來提前做準備,你不是個狠毒的人,但你願意去做這狠毒的事。”
沈冷沒說話,低著頭看著地。
孟長安是他兄弟,沁色是孟長安的女人,可歸根結底,沈冷是寧人,孟長安也是寧人,北伐一戰,涉及大寧未來百年基業,他知道應該怎麼選。
皇帝看著他問:“如果計劃沒成功,沁色又願意為孟長安放棄她在黑武的一切跟他回大寧來,你想過沒有,你如何麵對她。”
沈冷垂首:“臣,首先是寧人。”
皇帝看著夜空語氣有些無奈的說道:“年輕人不懂得取舍,是鋒芒,年輕人懂得取舍,心裡苦,沈小鬆當初給了一把小獵刀,你卻落下了一個刀鞘,鋒芒在孟長安那,可是唯有你這個刀鞘才能遮住孟長安的鋒芒,沒有你,他可能也沒有今日。”
沈冷連忙說道:“沒有臣,孟長安也是孟長安。”
“但他會因為鋒芒太露而早折,沒有你也許都等不到露出鋒芒。”
皇帝繼續往前走:“他若是不時時刻刻想著還有你,他更不遮掩......你比朕了解他,早年喪父,而且其父還是水匪,心死之人,年少時多半已對自己放棄了吧,朕猜著,若非你是他的牽掛,他哪裡能有現在,或許在他父親死後不久便已沉淪墮落。”
沈冷默然。
這麼多年,他曾無數次把自己想象成孟長安來體會那種痛苦,每一次都心如刀絞。
可是孟長安還能對他露出笑容,多難?
皇帝有些心疼的看向沈冷:“你不是個有狠毒心的人,朕知道你做選擇的時候,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