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最複雜的就是人,數字無窮極,人性無窮極。
楚亡,非亡於最後一代楚皇,而是他之前數代楚皇的昏聵無能,他有心重振無力回天,日郎國興盛數百年,每一代皇帝也不儘相同,可到了瓦西裡這一代真的是做到了無為而治,他從不操心任何國事,哪怕就算是安息咄咄逼人日郎已有亡國之相,他也依然固我,活的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任性妄為。
可他也會自責也會難過甚至會感到壓力巨大,然而這種人,轉念便會忘了。
給他一樣新奇的東西他就能把玩半日,然後隨手丟進某處角落,過不了多久便會忘了自己曾經擁有過,所以大丞相羅珊有時候會想著,如果日郎國滅,陛下卻活著,大概用不了十年他就會徹底忘記自己曾經是個皇帝,他依然過的無憂無慮。
羅珊也想過逃避,她已經做的足夠多足夠辛苦,她也想強國也想製霸,然而日郎國的人民不這樣想,大部分日郎國人厭惡戰爭,在他們看來有一萬種辦法可以解決爭端,比如給錢,何必要開打?
日郎國太富有,富有到每一家每一戶都衣食無憂甚至存項不少,有些時候難以解釋的便是這樣的對比,日郎國這麼富有軍隊裝備精良每一個士兵都武裝到了牙齒,可是絕對打不過求立人,也一定打不過渤海人。
有的國家貧窮卻好戰,也能打,有的國家富有卻根本不會打仗,這個世界既富有又能打的國家並不多,羅珊想來想去唯有一個大寧可以為日郎國擋住滅國之災,當然任何事都不可能憑白得來,想求得大寧庇護,付出的也不會少,可若是能靠錢解決的問題,日郎國的百姓們應該也樂見其成。
談判的日子如期而至,看起來威武雄壯裝備精良的日郎國禁軍護送著他們的皇帝和大丞相離開軍營,比沈冷先一步到了瓦窯河邊等候,瓦西裡本來覺得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對方隻是個將軍,那當然應該是對方等自己才對,可羅珊執意如此,他又是個沒主見的,所以就從了羅珊的意思。
然而為了彰顯他帝王的身份,他要求隨他去談判的士兵必須經過嚴格挑選,不管是身高還是相貌都是仔細挑選過的,換上簇新的軍服,連兵器都換了新的,列隊走出去的時候果然威風凜凜。
他還帶了一頭獅子,一頭真正的雄獅。
這頭雄獅是當年他和窕國皇帝會麵的時候,窕國皇帝送給他的禮物,如今帶著這頭雄獅回到窕國,在他看來也是一種因果。
瓦窯河邊,日郎國的士兵們布置好了桌椅,還擺上了新鮮的水果,日郎國皇帝坐在椅子上看著北方等待寧人到來,他並沒有等多久,就看到了遠處有一隊騎兵呼嘯而來,他帶了三千精甲護衛,而對方來的好像隻有十幾個人,他們的衣甲不是那麼光線明亮,他們的個頭也不是整齊劃一,可是十幾個人縱馬而來,便有一種山河儘在馬蹄之下的氣勢,就連旁邊的瓦窯河似乎一瞬間感受到了那十幾騎的氣勢也變得磅礴起來。
瓦西裡的雄獅猛的抬起頭,仿佛感受到了威脅,它露出獠牙,連旁邊的禦用馴獸師都跟著緊張起來。
沈冷拍了拍黑獒的腦袋,黑獒停下來的時候用輕蔑的眼神看了一眼那頭雄獅,之前還有些氣盛的雄獅在看到黑獒的眼神之後竟是出現幾分怯意,連獠牙都收了起來。
沈冷跳下狗背,日郎國的大丞相羅珊連忙快步迎上去:“可是沈將軍?”
沈冷抱拳:“正是。”
羅珊忙著介紹自己,然後引著沈冷去見瓦西裡,黑獒左看右看都覺得那長毛的家夥不順眼,溜溜達達的過去,雄獅先是往後縮了縮,似乎是感覺到自己退無可退,於是再次呲牙,嗓子裡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啪!
黑獒的爪子在雄獅臉上扇了一下,雄獅猛的往前一撲......黑獒一爪子把它按在那,看起來黑獒的體型比這雄獅還要大一圈,那隻大爪子按住雄獅的後背,它想起,卻起不來。
可它依然沒有就此認輸,張嘴發出一聲獅吼。
啪!
黑獒的爪子又在它臉上扇了一下,雄獅的臉上出現了幾道血痕,沒等雄獅趁機起身,那大爪子又按在它後背上。
瓦西裡的臉色很難看。
沈冷打了個響指,黑獒不情不願的離開雄獅,雄獅開始咆哮起來,奮力的想要掙脫開馴獸師的繩子,馴獸師死命的拉著唯恐獅子衝出去,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陛下的眼神,似乎在示意他把獅子放出去,馴獸師楞了一下,下意識的手裡一鬆,雄獅嗷的一聲撲了出去。
下一息,雄獅回頭看了看繩子,又看了看蹲坐在那一臉鄙夷的黑獒,它低頭把繩子叼起來又回到馴獸師身邊,用頭蹭馴獸師的腿,馴獸師把繩子接過去,於是雄獅再次咆哮起來。
黑獒眼神裡的意思大概是你還不如一條鱷魚。
“這位。”
羅珊走到一個絡腮胡的壯漢身邊,眼神有些恍惚的介紹道:“這位是我們日郎國禁軍將軍伽洛克略。”
沈冷的視線本是一掃而過,可是當他接觸到伽洛克略的眼神,視線又重新回來,這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幾歲的壯年男人,和日郎國人的相貌不太一樣,很強壯很高臉型顯得方硬了些,胡子很長,沈冷看著他的眼睛,他看著沈冷的眼睛,兩個人四目相對。
在某一個瞬間,沈冷在這個人眼神裡看到了和孟長安的眼神有些相似的地方。
凶狠。
可是他看起來明明帶著笑意,似乎並沒有故意讓眼神凶狠起來,他可能還刻意壓製著自己心裡的戰鬥欲望,沈冷太了解孟長安,當孟長安心中有戰意升起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會抽刀向前。
“伽洛......”
沈冷皺眉。
沒記住那名字。
“伽洛克略。”
伽洛克略重複了一遍,用的居然是寧語,隻是聽起來有些彆扭。
沈冷點了點頭:“加將軍。”
“按照你們寧人的習慣來說,伽洛克略是我的名字,我姓修羅,我一直很仰慕大寧文化,所以給自己也取了一個寧人的名字,不過按照我們的生活習慣,名字在前姓氏在後,取我本名的第一個字,伽......伽修羅。”
沈冷道:“寧語說的不錯。”
“十幾年前就在學了,隻是日郎國找不到寧人來教我,是粗通寧語的日郎人教我的,所以應該說的不算好。”
沈冷笑道:“已經很不錯了,修羅將軍不是日郎國人吧?”
“不是。”
伽洛克略道:“我是白食人。”
沈冷皺眉,這個國家的名字聽都沒有聽過。
伽洛克略解釋了一下:“白食緊挨著日郎國,並不遠,我從小在日郎國長大,我的父親是白食人母親是日郎人,我相貌上應該更像父親多些。”
沈冷嗯了一聲,心裡強行記住這個名字。
伽修羅。
瓦西裡有些不滿,沈冷到來之後和他說話都沒有超過兩句,反而和伽洛克略聊了那麼久,似乎完全沒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羅珊攔住。
“沈將軍,我知道你是大寧軍中很了不起的將軍,還是一位侯爵,我相信你可以代表大寧皇帝陛下......”
“我不能。”
沈冷打斷了羅珊的話:“除了陛下自己,沒有人可以代表陛下。”
羅珊訕訕的笑了笑:“那麼,將軍的意思是,即便你親自來了,可談判並不會有什麼進展?我聽聞從此地到長安要走幾個月的時間,如果將軍有什麼事還需要派人回去請示大寧皇帝陛下,那這次的談判就變得沒了意義。”
沈冷道:“你有兩點誤會了,第一我是這裡級彆最高的將軍,你們想說什麼都可以對我說,第二......從這裡回長安如果你不急的話乘船坐車要走上一年。”
羅珊下意識的看向瓦西裡,而瓦西裡下意識的看向伽洛克略。
沈冷坐下來:“陛下要談什麼?”
瓦西裡剛要開口,羅珊也剛要開口,站在後邊的伽洛克略卻先說了花:“把窕國讓出來,然後再交納一百萬兩白銀十萬兩黃金算作我們遠征的軍費。”
沈冷微微皺眉。
羅珊和瓦西裡同時看向伽洛克略,伽洛克略則一直看著沈冷,他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沈冷的答案,等來的隻是一個輕蔑的眼神,於是他抬起手指了指沈冷:“殺了他。”
羅珊大驚失色。
從禁軍之中衝出來上百名壯漢直撲沈冷,而沈冷卻依然坐在那沒動,那些人向前疾跑的時候,陳冉帶著的親兵端起連弩,隨著手指點動,撲倒近前的日郎國禁軍士兵接二連三的倒下,沈冷卻沒看那些人,而是看著其他禁軍士兵,絕大部分人都是一臉惶恐,似乎一時之間全都嚇傻了。
撲上來的士兵極其凶狠,他們並沒有因為寧軍連弩犀利而退回去,沈冷的十幾個親兵在他身前列陣,五人隊配合起來,連弩射空則輪換裝填,那些悍勇的士兵最近的一個撲到不到一丈的距離就被放翻,地上很快就趴了幾十具屍體,而後麵的那些士兵居然好像行屍走肉一樣根本就沒有害怕的感覺,依然在往前衝。
連弩射空。
“刀!”
陳冉一聲暴喝。
十幾個親兵同時將黑線刀抽出來,刀陣灑出去一片殺氣。
“停。”
伽洛克略忽然笑了笑,轉身往回走,本來還在往前衝的那些士兵立刻停下來,沒有絲毫猶豫,伽洛克略大笑著離開,而那些士兵則跟在他身後,連頭都沒回。
經過那頭雄獅,伽洛克略哼了一聲:“浪費了上天給你的獸王稱號。”
砰地一聲,他一拳打在雄獅的腦袋上,雄獅的身子側翻出去重重的摔在那,抽搐了幾下後竟是死了。
就在眾人詫異的那一刻,伽洛克略忽然將自己的佩刀抽出來,隔著大概十丈遠的距離將刀子擲了過來,那把彎刀來勢太快,臂力之恐怖令人震撼,沒有人反應過來,那彎刀旋轉著戳進了瓦西裡的後背,刀尖從心口紮了出來,瓦西裡臉色一白,低頭看了看那刀尖,眼神逐漸空洞。
伽洛克略哼了一聲:“你也浪費了上天給你的君王稱號。”
他跳上馬背:“沈冷,我喜歡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