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曾經吩咐過,太子殿下每年春耕時候要到農場裡去親自播種,這事說起來是小事,也是天家的態度,大寧的百姓因為這態度能直接感受到陛下對農耕的重視。
所以太子來了,比預計的要早一些。
諸軍大比已經開始,太子第一日參加了大典,定下來在諸軍大比的第三日到農場,按照慣例,廷尉府的人先要去農場看看,把裡裡外外都檢查一遍。
韓喚枝太忙,所以每年這件事都是交給一位千辦來做,可今年也不知道怎麼了,韓喚枝決定親自到農場那邊看看,大部分廷尉府的黑騎都在追捕渤海人,所有留在長安城的千辦都在調查天字科,所以韓喚枝的黑色馬車離開長安城的時候,馬車旁邊隻有十二名黑騎隨從。
春三月的天氣難以琢磨,雨水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下來,昨日豔陽高照,今天一早就飄起蒙蒙細雨,黑色馬車駛出長安順著官道南下的畫麵,有些意境。
坐在馬車裡的韓喚枝翻開手裡的卷宗看了看,這份卷宗昨天夜裡關柔才派人送到廷尉府,如今關柔在何處連韓喚枝也不清楚,那個年輕姑娘像極了一手把她帶出來的耿珊,做事的時候比男人還要狠,對敵人狠對自己也狠,韓喚枝把楊家的案子交給她的時候曾經猶豫過,因為他了解這姑娘的性格。
一旦她跟住了什麼人什麼事,陰魂不散。
卷宗是裡這幾日關柔對楊家的調查,韓喚枝看過之後把卷宗放在一邊閉上眼睛休息,很多人都不理解為什麼韓喚枝對他的馬車那麼在乎,其實原因也簡單,他隻是想讓自己休息的時候舒服些,因為他休息的時間和彆人不一樣,唯有在路上的時候他才能放鬆下來。
官道平坦,車不顛簸,韓喚枝很快就睡著了。
車夫聽到了馬車裡傳出來輕輕的鼾聲後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那是一種得意,對自己駕駛馬車技術的得意。
細雨蒙蒙,春寒乍現,馬車上和黑騎廷尉的鐵甲上是一層水霧,官道修建的很夯實所以不會因為一場雨就變得泥濘,修官道猶如建城牆,大寧立國之初鋪造的第一天官道是從長安到江南安陽郡,已經數百年,官道上還沒有一棵草能鑽出來過。
農場裡,新來的十幾個長工在雨中勞作,農場官員顧嘗站在走廊裡看著眼睛裡有幾分滿意之色,手下人擎著傘站在一邊笑道:“新來的人比去年招來的要便宜三成,可是這乾勁比去年來的那些人要強百倍。”
顧嘗嗯了一聲,問:“你是從哪兒找到這些人的。”
手下彭岩回答:“就是附近大圍莊裡的農戶。”
顧嘗嗯了一聲:“太子殿下明日就要到了,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廷尉府就會有人過來,去年來的是千辦耿珊,今年還不知道是誰,可你們都要小心些,廷尉府的那些鬼見愁一個都不能得罪,你我的榮辱隻是他們一句話而已。”
彭岩笑道:“難道還能來一位比耿珊更讓人頭疼的?總不至於是韓喚枝。”
顧嘗搖頭:“韓大人那麼忙,怎麼會來......你去告訴他們不要再乾了,回工房裡休息就是,今天的工錢也會如數結算給他們,另外讓廚房熬一鍋薑糖水給他們。”
彭岩連忙點頭:“有大人體恤他們,他們真應該感恩戴德。”
說完之後舉著傘跑進雨幕裡,這雨雨點不大可是足夠細密,讓天地都變得灰蒙蒙的。
顧嘗想著也沒什麼事,這種天氣能有什麼事,難不成廷尉府的大人還會冒雨來?
應該吃火鍋。
農場一側馬廄旁邊的茅草房屋頂上,關柔小心翼翼的動了動把迷住眼睛的雨水擦掉,她昨夜裡就在這裡趴著了,身上披著一件用稻草做出來的偽裝,趴在屋頂上幾乎融為一體,誰會沒事盯著屋頂看,她隻要沒有太大的動作,就算是站在不遠處也看不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她的視線一直都沒有離開那些農夫,追查幾日,她基本可以確定潛入農場裡的這十幾個人都和楊家有關,其中有些人甚至和一個已經消失了二十年的江湖門派大開合大門有關。
自從二十幾年前商九歲一戰封神後,大開合刀門也銷聲匿跡,傳聞在商九歲擊殺甄軒轅的當夜,有一批神秘人闖進大開合刀門,刀門上下一百多口人全部被殺,隻是這案子後來並沒有什麼細節披露出來,也沒有聽說廷尉府的人追查過。
可關柔在廷尉府的檔案裡查到,滅大開合刀門的人,極有可能就是上一任廷尉府都廷尉。
時隔二十幾年大開合刀門的弟子再現江湖,十之七八和當年逃走的那兩個人有關,廷尉府的檔案裡有那兩個人的調查,但並不清晰,一個叫擎蒼一個叫牽黃,是當時大開合刀門門主的兩個得意弟子,也是甄軒轅的師弟。
那時候的江湖之中有句話流傳甚廣叫做三人可屠龍,這句話就足以說明甄軒轅加速牽黃擎蒼三個人的實力有多恐怖,可關柔不怕,廷尉府的人查案從來都沒有怕過。
雨越來越大,從細密的雨星變為瓢潑大雨,在農田裡乾活的那十幾個人抱著頭往工房跑回去,偌大的農場裡看不到一個人,可關柔依然不能動,她趴在那任由大雨衝刷。
當初剛進廷尉府的時候耿珊就對她說過,在廷尉府裡要想讓那些男人看得起,就必須比他們更優秀,比他們更狠,更讓都廷尉大人覺得可以信任,不要以為自己是個女人就可以少做一些事,那樣的話換來的隻是男人們理所當然的蔑視。
這句話關柔一直記著。
上天其實對女人不公,做一樣的事未必能得到和男人同樣的待遇,隻有做的更好才能勉強獲得認可,她曾經問過耿珊,什麼時候男人和女人才會完全一樣,耿珊想了想後認真的回答......永遠不可能。
很無奈。
關柔不知道千辦大人的說法對不對,也許未來會善待女人,在某一個時代。
就在這時候關柔看到工房那邊有兩個人開門出來,往外看了看,似乎是在確定外麵有沒有人,等了一會兒之後那兩個人隨即往陸王居所跑了過去,這般大雨,誰會沒事在外麵看著,這兩個人也足夠狡猾,先是跑到了不遠處的茅廁,然後從後邊繞出來,貼著矮牆一路小跑到了陸王的院子外邊。
關柔趴在那看著,自言自語似的低聲說了一句:“彆開門。”
她盯著那邊,她希望陸王不要開門,那門一旦打開的話很多事就變得複雜起來,陸王因為他的兒子才沒有被處置太狠,世子李逍善在北疆戰功赫赫已經升為正四品將軍,陸王沒必要牽扯是非。
門開了,那兩個人閃身鑽進院子裡。
關柔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她不願意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這件事牽扯到了楊家本來就已經讓她很頭疼,再牽扯進去一位親王的話......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後會遇到什麼樣的麻煩,這是皇家事,查清楚了,因為知道的太多太清楚,陛下反而不喜,並不是每個人都是韓大人。
可她是廷尉府的百辦,有些事,她必須去做。
大雨滂沱之中,關柔慢慢的往後退,退到後房屋頂滑下去,用最快的速度靠近陸王的院子,人如同壁虎一樣從後房牆上爬到屋頂,她的手在腰帶上按了一下,腰帶上拉出來一根很細的鐵索,將鐵索一頭纏繞在屋脊上,她人倒掛著慢慢放下去。
窗子開著,這麼大的雨不關窗可不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而是心裡有鬼,開著窗可以看到外邊,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
倒掛在屋頂的關柔儘量不發出來一丁點聲音,可是卻難以壓製內心的緊張,縱然再不得勢那也是一位親王。
屋子裡,陸王來來回回的在踱步,那兩個溜進來的人站在門口位置還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低聲說著什麼,可是很快陸王就變得厭煩起來,擺手打斷了那兩個人的話。
“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陸王看著那兩個人:“我對楊家最大的善念也隻是不會把你們接觸我的事說出去,當年皇後待我很好,楊家之中我也有幾位故交好友,正因為如此我看到楊家如今已經可憐到這個地步才不會檢舉你們,你們走吧......另外再幫我勸一下楊宗陽,正因為他曾經和我算得上是朋友我才多說兩句,他沒有能力改變時局,但有能力讓楊家人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該怎麼選擇他應該很清楚。”
說完這句話之後陸王擺手:“你們走吧,就當你們沒有來過。”
那兩個人一個是楊家的人,名叫楊東元,是楊宗陽的族弟,另外一個是天字科的人叫拓跋朗。
“王爺。”
楊東元垂首道:“既然王爺心意已決我也不能再多說什麼,我代表家主多謝王爺的好意。”
他忽然抬起頭,眼神裡閃過一絲陰狠。
“但,有件東西希望王爺能夠借給我。”
陸王皺眉:“什麼?”
“王爺的人頭。”
楊東元獰笑著靠近陸王:“唯有王爺這樣的大人物死了,才會驚動韓喚枝,唯有韓喚枝離開長安城我們才有機會殺他,楊家上下都會感念王爺的好處。”
他抱了抱拳:“請王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