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水看著荀直離開,覺得那個人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幾歲,不知不覺間,後背竟是已經有些駝了,他忍不住有些唏噓,起身回到自己臥房準備休息一下,經過銅鏡,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背也駝了。
他對商九歲這個名字並不陌生,那是一個魔鬼,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皇後娘娘剛到長安之後不久就開始布置自己的隱線,開始為她的幼子籌謀,她始終都敵視珍妃,她始終都在害怕珍妃的孩子搶走皇位,那是一個心結,解不開的心結。
唯有珍妃死了,唯有那個孩子死了,唯有太子真正的即位之後,皇後那顆始終不曾放下的心才會真正的平靜下來。
留王府裡,皇後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丈夫和珍妃如膠似漆,眼睜睜的看著皇帝和她漸行漸遠,所以她將一切的恨意都發泄在珍妃身上。
而她越是如此,皇帝就越是厭惡她。
這是一個死循環。
其實珍妃剛剛嫁入王府的時候她們的關係還沒有惡化,隻是皇後受不了皇帝給她買什麼禮物也要給珍妃帶一份,受不了皇帝看似公平的待遇,她是王妃,她是正室,為什麼要和一個野路子出身的江湖女子享受公平?
於是她抓住珍妃的一次算不得錯誤的錯誤狠狠修理了一頓,她的目的很簡單,讓珍妃自己害怕起來主動離皇帝遠一點,珍妃也忍了並沒有告訴皇帝,可當時王府裡的事有什麼是能瞞得住他的?
所以皇帝回來之後大發雷霆,自此之後逐漸與皇後疏遠。
皇後堅信珍妃一直在心裡憋著一股勁兒想報複她,所以她始終擔心珍妃會生下一個兒子,尤其是在得到消息說留王將要成為大寧皇帝之後,她的心就好像燒起來一團火。
到了長安城之後她就開始利用後族的勢力布置一切,然而當時皇帝正在氣頭上,直接打壓後族,以至於楊家始終抬不起來頭。
不得已,皇後開始在暗中籌謀,招攬江湖中人,尚善水就是在那個時候成為皇後手下的,他為皇後做了很多事,這些事被商九歲查到,然後商九歲直接去找了皇後勸誡,皇後對商九歲說那你就幫我把那些人都殺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做這些事,於是商九歲大開殺戒。
皇後自然不會告訴尚善水他們,是她讓商九歲去殺人的。
尚善水閉上眼睛腦子裡還能清晰的出現當時那場殺戮,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有多可怕,他們這些被皇後招募來的江湖客本就實力不俗,彼此之間誰也不服誰,也就是對甄軒轅心存敬畏,可在商九歲麵前他們的自尊自傲根本不值一提,商九歲沒有兵器,他的手就是他的兵器,那天夜裡,商九歲開始殺人,他們得到了皇後的提醒不情願的撤出長安,他們並不覺得一個人能有多可怕,他們有那麼多高手在,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可皇後卻說,你們加起來也擋不住商九歲。
他們逃到了長安外,尚善水那次是和二十六個人一同撤出,離開長安城之後先到了距離長安差不多五十裡的方城縣裡住下,二十幾個人湊在一起商量著該怎麼辦。
夜風吹歪了燭火,有人去關窗,然後看到客棧院子裡站著一個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也在抬頭看他們,他沒有任何幫手,一身黑色的長衫讓他看起來像是從黑暗之中走來,那時候的商九歲也就是沈冷和孟長安那樣的年紀,站在院子裡他也沒有什麼淩厲的氣勢,倒像是一個正在賞月的雲遊書生。
二十六個人,隻有四個人逃了出來,那天,血順著客棧的樓梯往下流,尚善水腦子裡一出現這個畫麵手就會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那個時候的他何嘗不是一樣的自負?他一樣的覺得自己在江湖上並沒有什麼對手,年輕人,什麼時候會在不交手之前就對另外一個年輕人心服口服?
所以他上去了。
尚善水停在銅鏡前,拉開自己的上衣,胸口位置還有一個淡淡的黑色掌印,這麼多年了,每逢天氣不好這掌印依然在折磨著他。
他後來苦練武藝,用了二十幾年的時間想要報仇,想要殺了商九歲,那是他的心魔,可二十幾年後的今天哪怕他再一次認為自己可以完勝商九歲,可念及那個名字依然會害怕。
那天夜裡商九歲的兩隻手在月下滴血,而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尚善水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視線從銅鏡裡離開,他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天空又變得陰沉沉的,也許很快雪就會下來,想到每逢冬天或是深秋陰雨他的心口就會疼,尚善水一陣陣煩躁。
就在這時候門外有人到來,輕輕敲響他的房門。
“進來吧。”
進門的人摘下頭頂的帽子露出一個光頭,像是剛剛刮過,所以頭頂上那道傷疤就顯得那麼刺眼。
“你怎麼來了?”
尚善水看了那人一眼:“不在你的人字科主事,跑來我的鏢局是要托我給你帶什麼東西?”
光頭坐下來:“我剛剛把頭發剃了剃。”
“所以呢?”
“所以就更容易想起來那年他一掌將我震飛,我的腦袋撞在台階上留下的這道疤痕,他以為我死了,看都沒有看一眼,而我懦弱的像個被老虎咬傷了的兔子,隻敢閉著眼睛裝死連呼吸都不敢有,我能感覺到當時他從身上跨了過去,他眼裡根本就沒有我,因為兔子肉太少了吧,凶虎不感興趣。”
“所以呢?”
尚善水又問了一遍。
“你這些年還會做夢嗎?”
光頭問:“那種噩夢。”
尚善水低頭看著桌子上的熱茶:“會。”
“我也會,不斷的重複那天的事,還有很多次我夢到他就站在我床邊低著頭看著我,像是那年他沒有從我身上邁過去而是停下來看看我是不是死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那種感覺,夢裡的我拚了命的憋住氣拚了命的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死人,可那是夢啊......無數次被夢嚇得瑟瑟發抖,卻還想著一定會死,因為我在發抖。”
光頭抬起手摸了摸那道傷疤:“我遮擋了二十幾年怕被人看到,現在不想遮了......我知道荀直剛剛來過,太子應該是對我人字科失望了,所以想讓你安排人去殺了商九歲,我想請你把機會讓給我。”
“胡吾。”
尚善水看向光頭:“就好像你自己的這個本名一樣,你應該早就忘了才對。”
“我的本名可以忘掉,但我忘不掉商九歲,忘不掉那天夜裡在客棧的殺戮。”
胡吾眼神有些迷離:“在那之前從來都沒有想到過一個人可以可怕到那個地步,我不想再做噩夢了,也不想再時時刻刻擔驚受怕,皇後已經死了,我們現在變成了太子的人,似乎一下子連明天都變得模糊起來。”
“我們本就是皇後娘娘為太子準備的。”
“你甘心嗎?”
胡吾看向尚善水:“我不甘心,我想去試試。”
尚善水沉默了好一會兒後說道:“你有把握嗎?”
“沒有。”
胡吾想了想:“但總比當年要有把握,我苦練二十幾年而他自罰閉門思過二十幾年,聽說連飯也是四五天才吃一餐,現在的他已經骨瘦如柴,二十幾年沒有動過武人是會退步的,你我都是習武之人明白這個道理,這是我抹去心魔最好的機會,以後他恢複過來,我們都沒有機會。”
“太子知道了會生氣。”
“如果我殺了他,太子知道了就算生氣也不會怪我,反而會因此而覺得他低估了我的能力,如果我殺不了他必然會被他所殺,都要死了,我還在乎太子乾嘛?”
尚善水再次陷入沉默。
胡吾看著他說道:“我不是要和你爭功,你自己明白那不是應該去爭的功勞,那是爭命......也是爭一口氣,隻要他還活著,就是壓在我身上的一座山,壓的我喘不過來氣。”
尚善水抬起頭:“你若是真的想去,應該去問問徐雪路。”
“他?”
胡吾哼了一聲:“你真的相信他和商九歲交過手卻還能全身而退?”
“可是他真的完好無損的逃走了。”
徐雪路,地字科的另外一個主事人,不過不在大通鏢局,他開了一家當鋪,利用當鋪掌握江湖消息,還能將來路不明的錢財洗白。
“我不攔著你去殺商九歲。”
尚善水看著胡吾認真的說道:“但你絕對不能輕視他,這個人哪怕被關了二十幾年可他依然是一頭凶虎,和徐雪路聊聊,他是唯一一個完好無損脫身的人,彆忘了連甄軒轅都是死在商九歲手裡,而那時候甄軒轅身邊還有十幾個手下在,對於我們來說,當年商九歲和甄軒轅那一戰,是神仙打架。”
胡吾沉思片刻後起身:“那我就去見見徐雪路,既然你答應了把機會讓給我,我念你的人情,我若是能活著回來以後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隻管說。”
“你活著回來再說吧。”
尚善水端起茶杯,胡吾隨即起身告辭。
長安城興泰大街,胡吾走進裕福當鋪,抬起右手,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並攏伸直,大拇指和小拇指彎曲,當鋪裡的人看到這個手勢之後連忙把人請到了後院,後院很大,前後兩進,那位曾經和商九歲交過手還能全身而退的徐雪路就坐在書房裡品茶。
看到是胡吾來了徐雪路臉色一變,他們都是一路人但不在一條線上,胡吾突然出現他擔心是出了什麼大問題。
“來和你請教一件事。”
胡吾看著徐雪路的眼睛:“你是當年唯一一個和商九歲正麵交手還能全身而退的人,我想知道,你這麼多年來有沒有想過如何才能殺了他?”
徐雪路的臉色一變:“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你難道想去殺商九歲?”
他手裡端著的茶杯都晃了一下,茶水灑出來一些。
“看來你也沒有辦法。”
胡吾看了看徐雪路的手,搖頭:“你的心魔比我還重。”
“你殺不了他的。”
徐雪路聲音突然都變得沙啞起來,似乎是想掩飾眼神裡的恐懼所以低下頭,很輕的說道:“彆去了,如果你還不想死,我是在認真的勸你。”
胡吾轉身:“那我自己去找辦法。”
徐雪路抬起頭看著胡吾的背影,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幾年前。
那天夜裡,他們的首領甄軒轅和商九歲大戰,甄軒轅開始時候還能和商九歲平分秋色,可一盞茶的時間之後就逐漸露出敗勢,在附近藏著的徐雪路鼓起勇氣站起來要去幫忙,可是那兩隻腳好像不聽使喚一樣根本邁不出去,地上的死屍好像都在嘲笑他,他咬著牙從懷裡摸出來一把飛刀朝著商九歲扔了過去,根本就沒敢看到底是打中沒有,距離有七八十米遠,那飛刀就算打中了怕也沒有什麼用,扔出去之後他轉身就跑。
如今他已經貴為地字科的主事人之一,地位僅次於尚善水,他當然不會說那天晚上,他其實是逃了。
頭也不敢回的逃了。
什麼正麵交手,八十米外扔了一把飛刀,轉身就跑。
......
......
【又到月底了,我表個態,下個月更新一定多,一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