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冉和聶野兩個人蹲在河邊聊天,對於上次看到聶野撒尿寫字的事陳冉一直都很好奇,忍了好幾下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上次我去小樹林裡撒尿的時候遇到你,你還記得嗎?”
聶野嗯了一聲:“記得啊,陳隊正撒尿的姿勢真是......彆致。”
當時陳冉是想把樹杈上的一隻小蟲子衝下來。
“你為什麼寫個浪字?”
陳冉問。
聶野楞了一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其實一直都喜歡這個字,浪,尤其是見過大海之後就更喜歡,浪拍擊岸邊無休無止似乎永不服輸,如果一個人能有這樣的能力精力那該多好,我一直都在想年輕人應該是一種什麼樣的態度活著,好像浪這個字最合適,在可以大浪拍岸的年紀,也應該有大浪拍岸的勇氣。”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若有所思,而陳冉卻並沒有看出來。
陳冉隻是想著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真的浪呢,他沒有注意到聶野眼神裡有一抹決絕。
“陳隊正,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但你彆跟沈將軍他們說。”
聶野看了看陳冉:“我知道做決定之前誰都不要告訴的好,可我想著得個人交代一下,就當是交代後事吧,我這個年紀就交代後事好像有點奇怪,哈哈......交代,不隻是為大寧也為我自己,陳隊正,你是我信得過的人,雖然之前並沒有接觸太多,可我就是相信你,所以我把事情交代給你......雖然現在控製韓元衍已經有七分把握,可我不能用七分把握去賭上咱們近十萬兄弟們的生死。”
陳冉看他嚴肅起來,心裡一緊。
“你想做什麼?”
“我得確保韓元衍不會出什麼岔子。”
聶野看著陳冉說道:“對於一個人的把控,按照廷尉府的慣例要試探三次,可我們沒有時間試探那麼多次了,我知道軍糧最多還夠十天,可對於我們來說七天之內拿不下來平光城所有人就已經陷入危險,剩下的糧食不足以支撐著我們走回去,後續的糧草到現在還沒有消息,說不定遇到意外了。”
他認真的說道:“我打算跟韓元衍去平光城。”
陳冉臉色一變,可他還沒有說話就被聶野阻止:“這是廷尉府的人應該做的事,沒有時間試探三次也要試探一次,我自己去試探他,第一是試探他會不會有異心,第二是試探他有沒有幫大軍打開城門的能力。”
“你打算怎麼做?”
陳冉問。
“放他回去,約定今夜他帶我進城,選擇一處位置,讓他安排人在城牆上放下吊籃把我吊入平光城,如果他做到了,那就證明他有能力召集一批人把城門打開,不管是收買還是怎麼做,隻要城門能開就行,如果他連帶我入城都做不到,那他就更沒有能力打開平光城城門。”
陳冉搖頭:“太危險了,他把你騙進去殺了呢?”
“死我一個不算什麼。”
十九歲的少年笑了笑,笑容明朗。
“死我一個來為大軍避險,賺了。”
“賺個屁。”
陳冉道:“你這辦法不行。”
聶野道:“陳隊正,我一直很崇拜沈冷將軍,所以剛才在思考這件事的時候我也一直都忍不住的去想,如果換做沈冷將軍是我的話,他會不會和我做一樣的選擇?你是最了解沈冷將軍的人,你告訴我答案,沈將軍會不會也這樣做?”
“他......”
陳冉真的很想說謊,可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會。”
“那不就得了。”
聶野笑著說道:“我告訴你,隻是想讓你以後為我證明一下,我死在平光城裡,可我不想就那麼籍籍無名的死了,你幫我證明一下,這樣我死後家裡能有個撫恤,廷尉府的人也會以我為傲,等你回了長安再幫我去見一個人,告訴她我是怎麼死的。”
他站起來,看著安水:“怎麼樣?我浪不浪?”
陳冉低著頭,心情沉重。
聶野大聲朝著安水河喊了一句:“年輕人啊,要如滔天大浪。”
陳冉不知道說些什麼,此時此刻,一點也不覺得那個浪字好笑。
“喝酒嗎?”
陳冉忽然問了一句。
聶野不好意思的說道:“廷尉府的規矩太嚴,在軍中的時候不能飲酒,現在軍中廷尉府的人都以我為表率,我不能讓他覺得我自己都不守規矩。”
“管他什麼規矩。”
陳冉一把拉著聶野往自己營房那邊走:“今天再不喝我怕以後沒機會喝你喝一杯,你要是死在平光城裡,我想在你墳前喝都沒機會,你他娘的哪兒來的墳?”
聶野猶豫了一下後點了點頭:“行,兄弟陪你喝,但現在還不行,我得先去看看韓元衍。”
兩個人回到廷尉府的營房,陳冉不敢去聽聶野和韓元衍說了些什麼,因為在這一刻他覺得聶野說的那些話都像是遺言,他不敢聽也不敢去思考,他隻想和聶野喝一回酒。
半個時辰之後聶野從營房裡出來,滿麵笑容。
“成了。”
他一邊走一邊說道:“我已經都安排好了,一會兒就會把人送回平光城裡,今夜子時,他會帶人在城牆上接我,若是沒有來的話咱們就隻能想辦法強攻了,可我看著那麼多兄弟們戰死我心疼,真的心疼,如果能拚一次機會出來就好,一次機會就好。”
陳冉嗯了一聲,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幾壺酒,沒有菜。
兩個人談天說地吹牛-逼,本不算太熟悉的兩個人因為這幾壺酒仿佛變成了至交老友,他們勾肩搭背的說長安城小淮河,陳冉如同一個老手一樣天花亂墜的誇著他去過的青樓姑娘有多好看有多柔情似水,還說回到長安一定要請聶野去一次。
天快黑了。
聶野深吸一口氣,站起來:“哥,我走了。”
不是陳隊正,是哥。
陳冉還在笑著,笑剛才他自己講的那個笑話,似乎完全沒有聽明白聶野說的是什麼,又好像聽到了也沒有在意,隻是抬起手來隨便的擺了擺:“去吧去吧,快去快回,記得長安城小淮河,哥哥欠你一次。”
“嗯。”
聶野走出營房,出門之後又站住,回頭朝著陳冉笑起來:“你說的那家不好,我去過更好的,我帶你去,但是我若回去之後應該不會再進那個地方了。”
陳冉哈哈大笑,沒心沒肺的笑,笑的咳嗽,等到聶野的身影消失在逐漸黑暗下來的天色中,他笑的哭了出來。
那是十九歲的年輕人。
回到自己的營房,聶野取了一套還沒有穿過的新衣服出來,這本來是準備等著和大軍一起凱旋回家的時候要穿的,想了想,決定還是今夜穿上它。
他用針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在衣服裡邊畫了一個很小的圖。
廷尉府的標徽,隻是看起來有些像,他不敢畫的太像。
穿戴好,他就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休息等著約定的時間,之前交代過手下人提醒他,可他的身體裡卻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的鬨鐘,想提醒他的廷尉才剛要進來,聶野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檢查了一下隨身帶著的裝備,然後大步出門。
營房外,數十名廷尉肅立。
看到聶野出來,所有人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聶野一句話都沒有說,大步向前。
陳冉站在遠處看著他走出營房,兩隻手握緊了拳頭,因為太用力,雙手都在發抖。
之前在他的營帳裡和聶野喝酒,他對聶野說:“你才十九歲,在長安城普通百姓家裡,這個年紀的少年還沒有能力持家,家境富裕些的,十九歲的人還在河邊釣魚,在原野上放風箏,或是在偷偷看著自己心愛的姑娘,心裡想著怎麼才能讓她也多看自己幾眼,你呢,你卻要獨自一人去平光城裡為大軍拚命。”
聶野笑,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臉上有些淡淡的紅。
“咱們這些穿軍服的,不管是廷尉府的軍服還是戰兵的軍服其實都一樣,拚命啊,不正常嗎?我們拚命,就是為了那些和我們同齡的人比我們年紀還小的人可以一直無憂無慮,想想看,我們也挺牛-逼的。”
他看著酒杯:“我也相信,當有一天大寧需要他們的時候,你說的那些年輕人,會放下手裡的魚竿,放下手裡的風箏線,不管是家境富裕的還是尋常的,他們會鼓起勇氣走到自己心愛的姑娘麵前說一聲我喜歡你,然後穿上和咱們一樣的軍服,大步走,不回頭。”
陳冉大口喝酒。
聶野問:“陳哥,你有沒有心愛的姑娘?”
“沒有。”
陳冉搖頭:“我眼光高。”
“拉倒吧。”
聶野像是在笑話他:“都是一樣的人誰還不知道誰?生死未卜,沒權利去喜歡一個姑娘。”
他把酒壺裡的酒喝光:“我有一個心愛的姑娘,住在長安城慶餘街,她家裡是做裁縫的,我去她家做過衣服,她知道我是在廷尉府做事,所以總是有些怕我,而我也覺得自己還配不上她,我喝酒,打架,還去過青樓去過賭場,我沒有能力讓自己不去沾染這些之前不能跟人家說我喜歡你,哥......我這次若是能活著回去的話,你幫我去保媒?”
他抬起頭看著外麵的天空:“我覺得我可以了,在做出決定要去平光城裡之後,我覺得我也有把握不再多喝酒,不再胡亂去打架,不再去賭場也不再去青樓,我若都能做到,必娶她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