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走進莊園正殿之前忍不住去猜測現在闊可敵沁色的臉上會是怎麼樣的一種表情,那是黑武帝國驕傲的長公主殿下,在絕大部分黑武人眼中仿若神明一般的存在,是要跪拜的,而現在這個驕傲的女人卻有可能憋著一股火想一口把沈冷吞進去。
而當沈冷見到沁色的時候覺得自己可能低估了一位公主的氣度。
桌子上擺著新泡的熱茶,從茶香就能判斷出來那是來自大寧的花茶。
大寧北方的人喝茶習慣和南方的人有很大不同之處,息東道湖見道甚至西蜀道東蜀道那邊對於茶文化的理解都很複雜,茶會細細劃分出很多品種,而在大寧北方老百姓的印象之中茶大概隻有兩種,一種是茉莉花茶,一種是彆的茶。
花茶最大的特點就是味苦回甘,大寧南方的人不是很喜歡這種味道。
沈冷雖然是江南道人,若以南平江來劃分南北,他也算是南方人,可他卻對茉莉花茶頗為鐘情,尤其是愛上了西蜀道馬幫老當家帶到長安城的碧潭飄雪。
東北邊疆這地方自然不好買到新茶,茉莉花茶的陳茶味道會更重一些。
茶味重,可能就會隱藏一些什麼其他的味道。
所以沈冷選擇不喝。
上次來的時候他毫無顧忌的喝了沁色為他準備的黑武茶,那是因為他確定沁色不會低級到在茶水裡做手腳,而這一次不一樣,看起來雲淡風輕的那位長公主殿下眼神閃爍之際有淡淡殺意。
“不敢喝?”
沁色眯著眼睛問了沈冷一句。
沈冷點了點頭:“不敢喝。”
“為什麼?”
“不敢就是理由,不敢就是怕。”
沈冷坐下來:“殿下沒必要糾結於一杯茶,我也不打算繞多大彎子......殿下之前出門是要去見龕羅道?想看看龕羅道是什麼態度?”
沁色微微皺眉:“我要去做什麼,需要向你說明?”
“不需要。”
沈冷認真的說道:“殿下做什麼都不需要向我說明,因為殿下要做什麼都是殿下的態度,我需要的隻是殿下的態度,看到了便明白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沈冷起身:“希望殿下不要浪費了自己不多的機會。”
沁色臉色微微發寒:“你費儘心思的進來,就是要和我說這樣一句話?”
沈冷搖頭:“不,我沒有費儘心思進來,我也不覺得是在挽回什麼,殿下若執意要去見龕羅道難道我攔得住?”
沁色還沒說話,沈冷自己回答:“我攔得住。”
他轉身往外走:“我需要的是一個活人,而不是一具屍體,你浪費了我對黑武人為數不多的好感,讓我忽然間想起來仇恨才是最應該擺在麵前的東西,殿下派人去找月蘭應該是想增兵到莊園裡,要麼抓了我要麼殺了我,你已動念,看在是我主動表達了需要你合作的緣故上這一次我不計較,下一次殿下可試試,我大寧的鐵騎能不能踏平你這莊園。”
“我怕你威脅?”
沁色也站起來:“上次讓你走出這個莊園也是因為我抱有幻想,正如你說的,那點好感已經消失不見了。”
沈冷腳步一停,回頭看了沁色一眼:“我從這走到莊園門口一共需要三千二百步左右,我會走的慢一些,按理說最多半炷香的時間,我試試能不能走到一炷香那麼久,我看殿下,怎麼殺我。”
沁色的肩膀顫抖了一下,下意識的看向掛在一側的佩劍。
而沈冷已經邁步走出正殿,他確實走的不快,走一步停一下,似乎完全沒把外麵那鐵甲如林的黑武邊軍當回事。
正殿門外,杜威名和楊七寶兩個人跟在沈冷身後,沈冷多快他們兩個多快,非但沈冷沒有一絲懼意,連他的這兩個手下看起來也一樣的自信,那是一種睥睨。
良久。
沁色緩緩吐出一口氣,走到正殿門外看著沈冷的背影喊了一聲:“你能做到寧國的三品將軍,靠的就是這般賭氣?”
沈冷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我賭運向來不錯,能做到大寧正三品將軍,三分靠運氣。”
沁色:“三分運氣就夠了?”
沈冷的話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剩下九十七分......靠實力。”
杜威名嘴角微微上揚,楊七寶眉角微微一抬。
沁色愣了一會兒,然後居然因為這句話而心裡微微一動,若是在一個懵懂少年嘴裡說出這句話多半會被人笑一陣,可沈冷說這句話,就值得每一個聽到這句話的人深思。
沁色哼了一聲:“你連刀都沒有帶進來。”
沈冷一邊走一邊說道:“殿下還不了解我,了解我就知道我一開始靠的不是刀,是刀鞘。”
這話沁色不懂,還以為沈冷開玩笑。
出了莊園之後杜威名問沈冷:“將軍,這樣是不是讓沁色會有敵意?”
“本來就是敵人。”
沈冷上馬:“讓她覺得是我求著她,她會很裝。”
三個人帶著二百四十名騎兵呼嘯而去。
怎麼看都算是不歡而散了吧。
半路上楊七寶忍不住問:“將軍,若是因為這次的事沁色徹底放棄和我們繼續談的話,是不是要強攻冰湖莊園了?”
“等著吧。”
沈冷回答:“到明天天黑之前她不派人來息烽口請我,那就準備好把人搶回去。”
“咱們現在做什麼?”
“回去睡覺。”
沈冷說完這句話後猛的一打馬,大黑馬仰起脖子叫了一聲加速向前。
格底城。
黑武邊軍將軍月蘭坐在書房裡發呆,這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他都在腦子裡不斷的問自己一個問題......圖什麼?
長公主殿下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也曾發誓要報答長公主,當年被人陷害有人想要把他排擠出軍方再殺人滅口,是長公主在汗皇完烈麵前說話才保了他一命,如今他有能力報恩,也一直在做,然而龕羅道來了。
一個時辰之前龕羅道剛剛離開他的將軍府,從龕羅道的態度就能看出來這次青衙要把長公主帶回紅城,國師對長公主一直覬覦,若以往僅僅是貪圖長公主美色,那現在得到長公主的意義就變得更大也更複雜。
長公主若是落在國師手裡,國師就又增加了要挾陛下的資本,除非陛下完全不顧及長公主性命,而對於國師來說隻要拿下長公主就立於不敗之地......因為長公主陛下妥協那自然是國師贏了,因為長公主陛下沒妥協那國師就會明白陛下的底線是失去任何人也影響不了陛下的堅持。
確定了陛下的底線,國師就到了做決定的時候。
而對於月蘭來說,他需要麵對的是......
保長公主?
還是順應時勢?
月蘭的心裡很難受,難受的想要一刀一刀把這屋子裡的東西全都劈個稀巴爛。
他帳下謀士索索圖自然看得出來將軍的為難之處,如果將軍放棄了長公主殿下,龕羅道自然就不會再難為將軍,可陛下呢?陛下的怒火會把將軍燒成灰燼。
將軍信奉劍門,劍門供奉月神,他是劍門的信徒,不交出長公主是為叛教,交出長公主是為叛國。
“聽聞寧人去見過長公主殿下。”
索索圖思索了一會兒後說道:“殿下應該比誰都清楚她回到紅城就會變成一塊讓天平偏移的籌碼,而她竟然接觸寧人,就足以說明她為了不回去可以做出很多有違黑武利益的事。”
月蘭問:“你的意思是?”
索索圖道:“屬下的意思是,將軍現在要考慮的不是交不交出公主的問題,而是遠近的問題......近處說,將軍應該交出公主,因為以將軍現在的實力抗衡不了國師和劍門。”
“往遠處說呢?”
“帝國必亂,將軍手握數萬邊軍,其實比很多人都更有籌碼繼續玩下去。”
索索圖道:“格底城周圍千裡是可用之地,唯一的擔心不是寧人而是蘇拉城的人。”
他看了月蘭一眼:“將軍若是隻想做個將軍,長遠看都不該交出公主殿下,交出長公主非但會激怒陛下,還會讓傾向於皇族的朝臣和百姓生出怨恨,難道國師會在乎將軍?將來會保將軍?在國師看來,將軍可以交出長公主,將來若是需要也會把國師出賣。”
月蘭眼神一寒。
索索圖卻裝作沒看到繼續說下去:“將軍若不隻是想做個將軍而是梟雄......帝國內亂對於將軍來說是機會,手握重兵,還有糧倉,長公主又在將軍身邊,將來若陛下被國師所殺將軍舉義旗護送公主回紅城,聯合諸軍殺國師,那將來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月蘭的手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
“那是豪賭。”
他看向索索圖:“賭輸了,萬劫不複。”
索索圖笑道:“如果陛下下旨讓將軍對劍門出兵,將軍出兵嗎?”
月蘭搖頭。
索索圖又問:“如果國師下令將軍對皇族出兵,將軍出兵嗎?”
月蘭想了想,還是搖頭。
“所以將軍其實已經很清楚如今時局,沒有什麼是比固守格底城這一隅更好的選擇,而手裡有長公主和沒有長公主,那是巨大的差彆啊。”
月蘭點了點頭:“明白了,多謝先生教我。”
他站起來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踱步:“先下手為強?”
“不。”
索索圖搖頭:“唯有讓龕羅道死在公主莊園裡,將軍才不會有罪啊......龕羅道試圖殺公主,將軍殺龕羅道,可得陛下之心更得公主之心,到時候將軍可以此為借口上書陛下請求增兵格底城,陛下必準,能給將軍定罪的是陛下,國師不能定罪,縱然他是劍門宗主,也定不得罪。”
月蘭笑起來:“那就增兵莊園......我還想看看那個膽大妄為接近公主的寧人沈冷是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