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書院。
韓喚枝喝了一口茶,然後又看了老院長一眼,他在等老院長給他的答案,而老院長那皺的很深的眉頭似乎是在表示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哪怕是被譽為博學近天道的老院長也不好回答,因為韓喚枝問的是皇家事。
韓喚枝問,如果陛下隻是對沈冷有愧疚之心,為什麼會如此放縱。
所謂放縱,是如今的局勢。
若陛下一心讓太子即位,甚至已經放眼幾十年後,籌謀於未來,為何不削沈冷?
沈先生到現在也沒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沈冷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孩子,可陛下已經把他當自己的兒子看,然後再看看沈冷身邊的人,且不說沈先生是陛下近臣,說說看似稍微遠一些的......韓喚枝自己,老院長,葉流雲,珍妃,再加上珍妃娘家在兩蜀道那麼龐大的江湖勢力,以及莊雍和孟長安與沈冷的關係。
這樣說起來,難道太子即位之後沈冷不是心腹大患?
若如此,太子皇位如何安穩。
彆忘了陛下認為十年後的朝廷中流砥柱竇懷楠,那也是沈冷舉薦進入內閣的。
這個問題太難,是揣測聖心,所以老院長不能回答。
“先不說答案,說說你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老院長看向韓喚枝:“你可知道,自己這樣揣測陛下的心思是在犯錯,你一生至此,都沒有犯錯。”
韓喚枝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在胡思亂想什麼,總是覺得陛下心思沒有那麼簡單,可又說不上什麼其他的,正如老院長所說,哪怕沈冷真的是陛下當年丟了的那個孩子,陛下也不可能讓他即位,朝廷裡的大人們不會接受,各大家族都不會答應。
老院長也搖頭:“你想不明白的,難道我就想的明白?”
他問韓喚枝:“你覺得陛下想的比我們會少嗎?”
“自然不是。”
“順天命吧。”
老院長淡淡道:“陛下所思所想,便是天命。”
韓喚枝起身:“後天院長大人早來些。”
老院長笑起來:“先恭喜。”
韓喚枝居然看起來有幾分靦腆,哪裡像是什麼鬼見愁。
後天,是陛下定的他和雲桑朵大婚的日子,也是葉雲散和周小柔大婚的日子,朝廷裡兩位重臣同一天娶妻,想想就能知道會有多熱鬨,整個長安城場麵上的人按理說都會彙聚迎新樓,那麼大的一座酒樓也必然坐不下。
不同於沈冷大婚的時候,那時候天氣暖和長街上也可擺桌坐人,現在這寒冬臘月的天氣若是在外麵吃飯,怕是飯吃不了幾口,風就能灌飽了肚子。
韓喚枝起身告辭,此時剛過正午,在老院長這裡吃過午飯的韓喚枝決定去見自己的新娘,她最近這兩天緊張的要命,比她接手大埃斤的時候還要緊張。
按照草原上的習俗,她大婚的時候必須要有薩滿在場,這次來長安她隻是想念韓喚枝哪裡能料到陛下會賜婚,所以並沒有帶太多侍從來,好在長安城裡禮部做官的有個叫德旺的人曾是草原上的薩滿,雖然按照他的身份地位還遠不夠為大埃斤主婚的資格,他隻是一個小薩滿,可畢竟也是唯一一個可以依賴的人了。
德旺住在九鄉街,他的宅子不大,不過是禮部五品官員,當初這個人還是雲桑朵舉薦來的長安,禮部要熟悉各族禮數但哪裡天天都有事詢問,德旺在禮部並沒有多少什麼可忙的,算是閒職。
接到大埃斤派人送來的消息,德旺也是緊張的有些手足無措,從昨日開始雲桑朵已經住到他家裡來,所以更是無法平靜下來。
韓喚枝第一次來德旺家,一個禮部五品閒職官員在長安城真的不算什麼,長安城裡最不缺的就是官,說五品官遍地都是有些過了,真算起來數量也絕對比百姓們以為的多得多。
巷子比較窄,韓喚枝那輛寬大的馬車沒辦法進來,他在巷子口下了車讓隨從在車邊等候,一個人邁步往巷子裡邊走,快走到德旺大人家門口的時候,韓喚枝的臉色忽然變了變。
他穿的是廷尉府都廷尉的官服,頭上戴著的是黑色梁冠,梁冠兩側各有一根垂下來的黑色絲繩,最下邊分彆掛著一個金屬的好像天珠似的東西,韓喚枝抬手將其中一顆揪下來,屈指一彈,那東西飛上高空,發出了極尖銳的如哨子一般的聲音。
然後他抽劍向前,一腳把院門踹開。
那哨子聲一響,巷子口的隨從立刻就朝著這邊衝過來,其中一個人在韓喚枝的馬車上啟動了一個機關,馬車頂子打開,有幾枚如煙花一樣的東西打上半空。
凡是看到這東西的廷尉,立刻都會朝著這邊趕過來。
院子裡倒著七八具屍體,看起來應該是德旺家裡的下人,其中還有一個女子,從服飾上判斷大概是德旺的妻子。
德旺渾身是血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傷,從這一點也可以判斷出他絕不僅僅隻是一個小薩滿那麼簡單,雲桑朵把他舉薦到長安城來,當然也算是一種準備。
她來長安,按照朝廷規製自然不能帶太多手下,可是草原上的爭鬥總是會中原人更加直接更加殘酷。
德旺是她安排在長安城的接應,一旦她出了什麼事,還能到德旺這邊來避一避。
在德旺身前也躺著兩三具屍體,那是雲桑朵的護衛,她從草原上帶來的護衛個個悍勇,都是身經百戰的死士,對她也忠心耿耿,這些草原漢子的實力韓喚枝很清楚,可看起來他們死的很快。
而動手的隻是一個人。
院子正中站著一個身穿蒙袍的漢子,那是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的服飾。
在很早以前曾經有個極為強大的帝國叫做蒙國,橫掃世界,那個時候統治蒙國的是卑人,卑人創立的蒙國破滅之後,卑族四分五裂,一部分演化成了現在草原上的鐵勒人,一部分演化成了黑武那邊的薩克人,還有一部分演化成了韋人。
蒙袍,是蒙帝國時候的武官服。
這種衣服,已經有至少一千多年沒有見到過了。
傳聞純粹血統的卑人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分支生活在草原西北的雪山一代,因為那裡氣候惡劣所以人跡罕至,鐵勒人曾經派兵探索過卻一無所獲,看到這蒙袍,才確定那傳聞是真的。
蒙袍漢子回頭看了韓喚枝一眼,眼神波瀾不驚,似乎完全沒把韓喚枝當回事。
他手裡的刀也不常見,大寧戰兵的製式橫刀刀身就有三尺長,而且是雙手刀,算是刀柄長度能達到三尺半以上,現在草原上的人習慣用的彎刀比製式橫刀短一些,可也有大概兩尺半,而這個人手裡的刀隻有兩尺左右,弧度不算大,刀身又窄。
那是早就已經被淘汰了的蒙帝國製式戰刀。
“他是誰?”
韓喚枝問了一句。
看到雲桑朵被幾個護衛擋在身後沒有受傷韓喚枝心裡稍稍放鬆了些,可是那個蒙袍漢子如此平靜的眼神卻讓他竟然有一絲緊張。
“雪山行者。”
雲桑朵回答:“早就該被滅族的人,想不到居然能找到這兒來。”
韓喚枝點了點頭,邁步走向蒙袍漢子。
草原上的人,這麼多年來也有人對一個女子做大埃斤不服氣。
似乎是覺得韓喚枝比麵前這些人更有意思些,蒙袍漢子放棄了雲桑朵轉身朝著韓喚枝迎過來。
兩個人走到距離不到兩米的地方韓喚枝出手,他的劍曆來狠厲,即便是在楚劍憐麵前他也有拔劍的實力,可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那蒙袍漢子的刀居然那麼快,快到不可想象。
噗的一聲。
韓喚枝的劍在距離蒙袍漢子還有一尺遠的時候,那把形狀奇怪的刀子斬在韓喚枝心口,韓喚枝臉色一白,若非反應奇快,這一刀可能傷的更重甚至死。
可最主要的是他錦衣下還有軟甲,軟甲擋刀劍最為有效,然而這一刀的力度將軟件斬開,刀身切進了韓喚枝的身體裡,血肉立刻就翻起來。
韓喚枝震撼於這個蒙袍漢子的刀居然那麼快那麼重,而蒙袍漢子似乎是有些意外自己一刀居然沒能殺了對方。
所以他微微有些不滿。
跨前一步,刀子再次揚起來。
就在這時候韓喚枝的隨從衝進院,進門之後手裡的連弩就激射出去,一片弩箭朝著蒙袍漢子覆蓋過來,那人的刀子灑出去一片光幕,甚至讓人錯覺他手裡並不是一把刀而是有幾十把,刀子精準的將弩箭儘數斬落。
蒙袍漢子看了看韓喚枝,又回頭看了看雲桑朵,似乎是在盤算著繼續打下去自己的勝算有多少,然後他決定繼續殺。
於是他放棄了韓喚枝,轉身朝著雲桑朵走過去,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沒有絲毫著急的跡象,連步伐都沒有加快。
韓喚枝的手下射空了連弩,抽刀衝了上去。
就在那幾個廷尉到了蒙袍漢子身後兩米左右,他忽然下蹲,然後腳下一蹬,身子旋轉了半圈後朝著後邊衝過來,刀子切開一個廷尉的脖子,下一息已經將後邊的廷尉人頭斬落。
而在這一息,韓喚枝的劍又到了。
當的一聲。
在劍尖距離蒙袍漢子的咽喉隻有不到半寸距離的時候,蒙袍漢子的刀收回來擋在那,劍尖頂著刀身,他的刀穩定如山,紋絲不動。
此時,那兩個廷尉的屍體才倒下去。
後續趕來支援的廷尉跳上院牆,連弩朝著這邊點射過來,蒙袍漢子臉上出現了一絲煩躁的表情,刀子一抖將韓喚枝的長劍震開,然後拔地而起,他的身法算不得輕靈,好像重炮出膛一樣就那麼斜著的衝了出去,一個恍惚人已經在屋頂上,那些弩箭落空。
蒙袍漢子站在屋頂上回頭看了看雲桑朵,說了一句什麼,韓喚枝對草原上的話也算精通,卻沒聽懂。
雲桑朵卻沒理會,已經衝過來看韓喚枝的傷勢。
蒙袍漢子跳下屋頂,外麵響起幾聲哀嚎,顯然又有廷尉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