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往崖邊走了幾步仔細看,那幾艘船從大小規格來看絕非大寧戰船,也不是他國戰船,那就是漁船,可尋常漁船為什麼能有如此合理的戰鬥陣列?
一開始沈冷以為是巧合,幾艘出去打漁的船恰好那般排列,然而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漁船隊列不變,幾艘船首尾呼應可攻可守,他轉身請身邊大內侍衛去尋個千裡眼來,不多時侍衛回來,沈冷舉著千裡眼又看了一會兒,確定第一艘船吃水更深,船外側還綁了木頭,前端蒙著帆布,竟像是一艘衝撞船。
這麼明顯,倒像是怕人看不出來。
往第二艘船上看,漁船上有三五個漁夫模樣的男人看不出什麼不對勁的,也未見兵器,就在這時候從船篷裡鑽出來一個女人,走到船頭站住,忽然就抬起一條腿踩著船舷,舉起手裡的酒葫蘆往嘴裡猛灌,那一身紅色長裙,那一條裙下的白腿。
沈冷頓時一驚。
紅十一娘。
一個南海的海盜,跑到東海來做什麼?
沈冷立刻想往山下跑,跟著他的大內侍衛連忙攔了一下,沈冷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掛著胳膊拄著拐,於是連忙請大內侍衛幫忙到他的巡海水師裡去,讓王根棟將軍帶幾艘船出海。
可是畢竟耽誤了些時間,那幾條漁船已經消失在遠處,沈冷舉著千裡眼一直看著那幾艘漁船的動向,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他不討厭紅十一娘,一個殺海盜的海盜也是一個被南海漁民奉為英雄的海盜,更何況還是個女人,非但不討厭,還有幾分敬意。
可她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從南疆到東疆,如果她走的是海路,天知道會經曆多少凶險走上多久,那是她完全陌生的地方,看似一樣的大海,可處處都是危機。
幾艘漁船離開之後本打算就此遠離,可沒想到紅十一娘一聲令下,讓漁船掉頭沿原路回去,手下海盜全都懵了,那船港裡就是大寧水師的戰船,若再走一趟豈不是自尋死路?
“我得確定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紅十一娘灌了一口酒:“少他娘的廢話,老娘讓你們回去就回去,就算是死了,有老娘陪著你們,你們就偷著樂吧。”
手下人無奈,隻好將漁船調轉過來又重新走了一遍,山頂上沈冷剛要放棄,忽然發現那幾艘船又回來了,忍不住心裡一喜。
王根棟的船隊已經駛入大海,十來艘伏波一艘萬鈞,彆說是紅十一娘手下那幾艘漁船,就是把漁船都給她換成戰船也不是對手,畢竟那船實在太小了些。
果然,看到大寧水師出海之後,紅十一娘的船隊開始加速逃離,然而漁船的速度自然不能和戰船相比,雙方的距離在不斷的縮短。
沈冷之所以是讓王根棟跟著,不是杜威名不是王闊海,是因為王根棟謹慎小心,沈冷沒打算把紅十一娘抓住,因為紅十一娘是來給他報信的。
大盜海浮屠,一定就在東海。
紅十一娘沒有門路見到沈冷,但她知道沈冷就在這邊,她也不確定自己帶著漁船在這轉悠沈冷會不會看到,如果看不到那她就一直轉下去,幸好,看到了大寧水師戰船出來,就證明沈冷看到了。
“老大,怎麼辦啊。”
一個老海盜頓時慌了起來:“那是萬鈞,不用打,直接撞過來就能把咱們的船全都撞碎了,咱們這就是拿雞蛋撞石頭,還是巨石。”
“怕什麼。”
紅十一娘將酒葫蘆裡的酒一飲而儘:“老娘這麼美風華正茂都不怕死,你都老成那樣的怕個屁?安心就是,如果沈冷不是個白癡就知道怎麼做。”
老海盜都快哭了:“萬一他是白癡呢?哪有看到海盜不剿的道理。”
紅十一娘:“老娘又不是正經海盜。”
她手往前一指:“隻管往前開,大寧的戰船要是動手,算我的。”
“老大,算你的什麼啊。”
“算我......倒黴。”
一群海盜臉都黑了。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大寧的戰船居然真的沒有動手,明明已經到了弩車的射擊距離,明明隻要再加速萬鈞大船就能把那幾艘小漁船全都撞沉,可大寧的水師卻降速了,隻是在後邊跟著。
“那家夥果然不傻。”
紅十一娘大笑起來,笑的胸顫:“再給我拿一壺酒來!”
“大當家,有意思嗎?”
老海盜鬆了口氣:“上次你說過戒酒的。”
“老娘說的是什麼時候殺了海浮屠,老娘就把酒戒了。”
老海盜沉默了很久:“大當家,有句話我憋在心裡很久了,始終都不敢說,今日既然已經到了這份上我就豁出去了......海浮屠對大當家你的心思連我們都看得那麼清楚,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再怎麼殺戮,也不曾對你動過殺念,你這又是何必呢?咱們都是一個窩裡出來的,相安無事不好嗎。”
“他不曾對我動過殺念,可他殺了多少無辜人?”
紅十一娘灌了一口酒:“老娘的親爹親娘是怎麼死的?是海浮屠的親爹殺的,他親爹把我收養了我就能忘了恨?小時候眼睜睜看著海盜殺我全家,眼睜睜看著一塊出海討生活的鄉親們倒下去,血把甲板都流慢了,老東西以為那時候我才四五歲不會記得,可我現在一閉上眼睛,那血就在我眼前流。”
老海盜哆嗦了一下:“可是大當家,你這樣做若是讓海浮屠知道了,怕是他連最後一絲情分也要舍了。”
“沒有情分。”
紅十一娘轉身,搖搖晃晃的回船篷裡:“水師的船一路跟著,就差不多能知道海浮屠在附近,不知道他的藏身處,最起碼可以讓水師警醒。”
說完之後鑽進船篷裡,再也沒有出來。
老海盜看著後邊跟著的大寧戰船一陣長歎......心想老當家當年是何必呢?殺了人家爹娘全家同族老小,唯獨把這個姑娘剩下,真以為一日三餐就能把仇恨養沒了?他從海浮屠的爹是海浮屠的時候就做海盜了,可因為膽子小從來不敢去殺人,隻好去做做夥夫之類的活,後來海浮屠和紅十一娘鬨翻,海浮屠帶著大隊人馬離開,紅十一娘身邊剩下的,大多都是當初被海盜劫掠去的孩子,心裡那恨根本就沒忘了,以前不敢反,隻是怕。
可他不一樣,他已經活了這麼大歲數,隻想落個善終。
想想小時候那倆孩子多好啊。
還記得紅十一娘七八歲的時候,被幾個男孩子欺負,海浮屠上去就一陣暴打,甚至直接把一個半大的孩子打死了,為這事,老當家還獎勵了海浮屠,說是男人下手就該如此,既然打了就往死裡打,動手不是目的,殺人才是,唯有敢殺人,才會讓人怕。
那時候,海浮屠也才十來歲啊。
後來海浮屠性格越來越暴戾,誰敢靠近紅十一娘他都會露出爪牙。
從四五歲到十四五歲這十年來,是海浮屠和紅十一娘關係最好的時候,真是青梅竹馬讓人看著都羨慕,直到有一天紅十一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仇人是誰。
老當家曾經指著海浮屠的脖子罵:“老子把她留下就是給你養的媳婦兒,養了十七八個,你就看上她了,你卻他娘的不敢下手?人都你敢殺,一個丫頭你不敢睡?!”
海浮屠說,大婚的時候再說。
紅十一娘說,你敢進我門,殺不了你,我就殺了我自己。
誰也不敢提紅十一娘名字的來曆,那是老當家給他兒子養的第十一個女孩。
有至少七八個女孩子沒有等到被海浮屠挑選的那天,就被喝醉了酒的老當家禍害了。
傍晚的時候王根棟帶船歸來,在行宮門口求見沈冷,沈冷請示了陛下之後讓人把王根棟叫進來,似乎是好奇,陛下也與沈冷一同聽王根棟的彙報。
“陛下。”
王根棟規規矩矩的跪倒行禮,然後又朝著沈冷抱拳:“提督大人。”
“說吧。”
皇帝示意王根棟起身:“怎麼回事?”
王根棟道:“將軍安排臣帶船出海,臣就知道將軍的意思,若是為了全滅那一小股海盜,將軍就會讓王闊海杜威名他們跟著,唯獨讓臣自己帶隊,是將軍想讓臣隻是跟著。”
沈冷挑了挑大拇指。
王根棟繼續說道:“那夥海盜是南海很有名的凶匪,為首的是個女人叫紅十一娘,說殺人無數不為過,然而她從不禍害百姓,而是專殺海盜。”
“殺海盜的海盜?有點意思。”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來,似乎對這個紅十一娘好奇起來。
“紅十一娘突然出現在東海,就說明海浮屠一定在這。”
“海浮屠又是誰?”
沈冷隨即解釋了一下,皇帝的臉色忽然就凝重下來:“在南海過不下去了,害怕被朕的水師剿滅,所以就從南海跑到東海來?”
“臣覺得,他或許是和桑國的人勾結上了。”
沈冷仔細思考了一下:“從這幾年開始,東海上桑國的海盜突然就多了起來,雖然沒有猖獗,也不敢到近海劫掠,可是顯然有所圖,前幾日臣聽說,朝陽城裡有一群桑國人住了已有兩個月之久,也不做生意也不遠行,就在朝陽城裡吃喝玩樂,像是在等人,韓喚枝大人到了之後本是要查查的,可是臨時有事去了白山關,這事就沒再提起來。”
皇帝臉色一沉。
“等人?”
從長安城裡送來的消息說,桑國那個皇子被扣下來,但逃了一個侍衛,名為矢誌彌恒。
“人走了?”
皇帝問。
沈冷搖頭:“還沒有,臣安排人盯著呢,可畢竟臣帶的是水師不是廷尉府的人,無權細查。”
皇帝轉身:“衛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