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武國的疆域比大寧更大,不過有超過四分之一的地方並不適合人居住,常年被冰雪覆蓋,最寒冷的地方氣溫低到活人堅持不了一個時辰,哪怕穿著厚厚的棉衣,依然撐不住。
靠近大寧北疆這一帶也冷,大寧南疆的人來到這必然受不了,可和那片真正冷到極致的地方比起來,這最起碼人能活著。
北疆的戰兵更習慣稱呼黑武人為鬼月人,那群金發碧眼的家夥對月亮充滿了敬畏,他們認為人是月神創造的,而月亮就是月神的一隻眼睛,時時刻刻盯著這個世界,盯著它創造出來的子民。
晚上自然會比白天的氣溫低,所以黑武人理所當然的認為,月亮代表寒冷,而他們的國家有那麼大一片地方常年冰凍,所以又理所當然的認為月神是在那片地方降生,也在那片地方飛升。
很多年前,黑武國皇帝甚至派遣了一支數千人的精銳隊伍深入苦寒之地尋找月宮,傳聞在那片冰雪世界裡有月神居住宮殿,找到宮殿,就能得到長生不死的仙藥,甚至可能飛升到另外一個世界,與月神為伴。
然而數千從各支軍隊裡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在苦寒之地全軍覆沒,黑武國皇帝卻不認為那些人是凍死的,而是因為自己愚蠢的舉動觸怒了月神,月神降下神罰。
於是他下旨全國與他一同請罪,三天不吃不喝。
鬼月人自然是黑武帝國的大族,不過就如大寧一樣並非單一民族組成的國家,除了鬼月人之外還有薩克人,鐵勒人,長韋人等等,其中薩克族的騎兵聞名天下,唯有北疆鐵騎可與之相提並論,曾經因為薩克騎兵的彪悍,大寧北疆被壓製的毫無還手之力,那時候的寧皇下令傾儘全力打造出一支重騎,於是就有了後來連薩克騎兵見到都要避著走的北疆鐵騎。
鐵勒人好戰且凶殘,黑武人的邊軍之中有大量的鐵勒人,他們生活在苦寒之地的邊緣,地位低下,生活窮困,所有的食物來源都是狩獵,所以凶悍異常,據說即便是遇到了雪地灰熊,鐵勒人也敢上去與之搏鬥。
而長韋人在黑武帝國之中人數僅次於鬼月人,之所以沒有被鬼月屠戮鐵勒和薩克那樣控製人口數量,是因為長韋人生性溫厚,並不好戰,他們是天生的牧者,為鬼月人管理著那浩瀚的草場,黑武騎兵的坐騎都來自長韋草原,邊軍的口糧,也就是大量的牛羊也一樣來自長韋草原。
已經到北疆近一年的李逍善對黑武人已經了解很多,寧人不在北疆,對黑武人的仇恨可能還沒有那麼深刻入骨,到了北疆之後,哪怕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會生出來一股把刀給老子拿來的怒意和恨意還有壯誌,這天下那麼那麼大,可黑武人和寧人似乎永遠不可容忍與對方共存。
這一年來,李逍善縱然算不上日日經曆生死,差不多一個月也要參加幾場廝殺,整個人從氣質上都發生了改變,皮膚不再白嫩如女子,粗糲的好像用沙子蹭過一遍又一遍,臉也黑了,還留了絡腮胡,他喜歡喝口水胡子上就結一層冰碴的感覺,也喜歡了這種用刀子片凍肉吃的生活。
從一個文弱書生到悍勇斥候的轉變,不到一年而已。
“將軍。”
李逍善騎在馬背上看了一眼身邊並駕齊驅的孟長安:“咱們對黑武人的戰爭是不是就快了。”
“是吧。”
孟長安的回答依然那麼簡單,他回到北疆之後就恢複了那種冷冷淡淡又孤傲的樣子,話不多,若是沒人理會他,他可能一整天都不會主動找人聊一句,不練功的時候,他可以坐在一個地方看著南方發呆好久。
雖然李逍善貴為世子,可軍職不過校尉,在軍中,不論身份隻論軍職,尤其是在北疆這種殘酷的地方。
“前幾天武新宇將軍找過我,說是將軍你給我又報了軍功,武將軍算了下,我軍功積累夠了,所以打算升我為五品將軍。”
李逍善低下頭:“我拒絕了。”
“嗯?”
孟長安看了他一眼。
“因為我不夠格。”
李逍善自嘲的笑了笑:“這北疆幾乎每個人都比我要強,因為我是李家皇族的人所以一來就是校尉,而對於弟兄們來說這不公平,我是積累夠了從校尉到將軍的軍功,然而實際上,其實算起來,每個校尉的軍功肯定都夠,甚至有的人已經遠遠超過了規定,為什麼他們還是校尉?因為邊軍的數量隻有這麼多,所以升遷就變得更艱難,維持一支鐵騎的錢糧消耗就已經是個恐怖數字,邊軍其他隊伍就不可能無限製擴充......我是李家皇族的人啊,我不能再去和弟兄們爭搶這本就來之不易的將軍甲。”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總算是把自己想說的說了大概,他並不是想向孟長安證明什麼,隻是在這北疆,能和他多聊幾句的人也不多,大家都知道他是世子,世子這兩個字,代表著令人敬而遠之,普通士兵們不會和他攀談,同級校尉對他又太尊敬,唯有孟長安這副天生冷淡的模樣,他反而覺得還不錯。
所以他真的不是在證明自己什麼,隻是在分享,和一個冷冰冰的家夥分享。
孟長安卻沒有回一個字,轉過頭繼續看向前路。
“咱們回來之前說的話不是氣話,也不是玩笑話,更不是在刺激將軍。”
李逍善聲音低了些:“在北疆一年才知道自己原來有多幼稚,所謂的凶狠隻是用來打女人,想想就覺得恥辱,每每念及心裡好像都被刀子一下一下切割著,很難受......我是認真思考過的,月珠明台不屬於我,她是個好姑娘,待北疆大戰之後,我就會求陛下予她自由,她去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哪怕是回吐蕃。”
孟長安還是一言不發。
李逍善道:“我知道將軍坦蕩,是我當時太齷齪。”
孟長安依然沒說話,可嘴角卻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揚。
這就是改變,很好,不是嗎?
他很開心李逍善的改變,因為在西疆的時候他就能看出來李逍善不是一個壞人,隻是一個太壓抑的人,他的釋放變得扭曲,人也變得扭曲,人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其實這句話根本就是一句笑談,本性難移?壓抑久了試試?或是來北疆試試。
就在這時候孟長安卻把戰馬停下來,握拳舉起右臂,後邊的隊伍隨即全都停了下來。
距離邊疆還有不到三裡,他們這次是追擊出來的,發現了黑武人的斥候潛入北疆後孟長安率領一百二十彪悍斥候追殺,從北疆一路追出去,追至黑武境內十四裡,把人全都宰了。
距離還有三裡,孟長安熟悉地形,剛剛出現在眼前的那座被冰雪覆蓋的土丘距離關城正好三裡,也就是說,已經往回走了十一裡,按照孟長安的要求,前方探路的斥候每隔十裡就要留下標記,然而孟長安從剛才就注意著,多走了一裡,還是沒有看到標記。
“戒備。”
孟長安將鐵盔上的麵甲拉下來,看起來像是一個夜叉。
八九十個斥候也同樣落下麵甲,左手連弩,右手橫刀。
四周的雪地裡忽然彈起來一個一個的人影,之前這些身披白袍的鬼月人爬伏在雪地中,陽光下雪地反射著刺眼的光,根本就看不出來藏著人。
“回家。”
孟長安用黑線刀打了一下戰馬,率先衝了出去。
一片羽箭襲來,孟長安伏低身子,人趴在馬背上,羽箭就在耳邊呼嘯而過。
啊的一聲驚叫,那聲音是李逍善。
孟長安立刻勒停戰馬,回去一把將中箭落地的李逍善提起來放在自己背後,兩人共乘一騎,李逍善的胸口上中了一箭,血流如注。
孟長安沒回頭:“箭先彆拔。”
然後催馬向前。
埋伏的黑武邊軍從四麵八方衝過來,羽箭密集到破空之聲猶如風嚎。
“將軍不用管我了。”
李逍善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箭:“戰馬馱著兩個人跑不快。”
孟長安還是那副樣子,連一個字都懶得說。
黑武人的埋伏原定的並不是在這,這本就是為了除掉孟長安而定下的計策,那些潛入大寧北疆的黑武斥候就是誘餌,他們很清楚唯有這樣才能不被懷疑,才能讓孟長安現身,寧願以一百多名精銳斥候為代價,隻要除掉了孟長安就值得,甚至是超值。
在黑武人看來,孟長安就是他們的天敵。
隻是他們沒有料到孟長安追擊的速度居然那麼快那麼凶,本來對孟長安就不敢低估,卻還是低估了,所以埋伏就不得不放在距離寧人邊關更近的地方,來不及在彆的地方布置了,原本布置的埋伏場因為孟長安追擊的太凶狠導致那些黑武斥候跑錯了路,這裡是重新調集邊軍過來的。
黑武國邊軍大江遼殺狼的眼裡能稱之為對手的人並不多,孟長安就是他認為的對手,且是頭號對手,甚至超過了和他鬥了那麼多年的武新宇。
武新宇臨陣指揮戰場調度勝於孟長安,但戰場激戰率軍衝殺不如孟長安。
這也是為什麼,陛下會覺得武新宇更適合做北疆大將軍的原因。
“將軍你小心些。”
李逍善貼在孟長安後背提醒了一句:“武將軍......未必會來救你。”
孟長安的眼神一凜。
距離邊關不過三裡,援軍兩炷香內必到才對。
李逍善的聲音有些飄忽:“雖然我知道不該這樣揣摩武將軍心思,可你畢竟是和他爭奪北疆大將軍之位的那個人。”
那年在封硯台,他便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