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有十萬兵,我便不是海盜,而是肅平海疆的大將軍。
這是紅十一娘的一句醉話,沈冷聽的真切,醉話,有時候就是真心話。
一個想做大將軍的女海盜首領,若是被彆人聽了這醉話去怕是要笑掉大牙,可沈冷沒有,看著這個醉倒不起的女人他生出幾分敬意,而這也正是為什麼他始終沒動這夥海盜的原因,百姓們恨透了海盜,可念著紅十一娘的好,這就是理由。
傳說那年捕魚期才到,漁民們駕船出海,這便是一年難得的收獲時節,而對於海盜來說,這自然也是一年難得的收獲時節,大規模的海盜不僅僅是搶劫財物,還需要人,他們每逢這個時候就會出來,抓走大量的漁民去做苦力,而抓人最多的自然是海浮屠。
海浮屠將一座名為仙山卻大部分人不知所在的海島建成了堡壘,一批一批的漁民被他抓來,累死的便累死了,累不死的也會被殺,海盜才不會以水米養人,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沿岸百姓被抓了去,便再也沒回來。
就在漁民們撒網之際,遠處有海盜船來,漁民們連網都來不及收調轉船頭跑,奈何他們的漁船又怎麼可能跑得過海盜的戰船,就在此時另一批海盜從側麵殺出來將漁民擋在後邊,也有漁民被攔住,自知怕是就命不久矣,多少人悲鳴,然而那個身穿紅裙一隻腳踩著船舷的美豔女子扛著一把大刀呼喝一聲:“你們看什麼看?惹得起我嗎?惹不起還不趕緊滾?”
那幾艘海盜船橫在海麵上,遠處的海盜便不敢靠近。
漁民們都說,紅十一娘雙手染血,可那是菩薩。
就算是海浮屠也不與紅十一娘起衝突,當初十幾股海盜聯合起來想要殺了紅十一娘,卻扔擔心實力不足,於是派人去開門島求見海浮屠,連續求了多日,海浮屠卻始終不見。
於是便有了後來紅十一娘手刃十一大海盜的故事,時至今日,依然被人津津樂道。
紅十一娘睡醒的時候已經過去兩個時辰,揉著太陽穴坐起來,才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張毯子,毯子上有些汗臭味,微微皺眉,想著自己這是懶了麼,為什麼被子味道如此大了也沒有換洗。
然後才驚醒過來,這不是她的船艙不是她的船。
海上淡水奇缺,自然不會浪費水來洗澡,所以出海多日的人身上必然不會香噴噴。
沈冷也一樣。
紅十一娘仔細看了看,這小小的船艙裡放了很多雜物,但擺放的卻很整齊,有個小小的書桌,桌子上放著一些牛皮紙,那是簡單勾勒出來的海圖,她好奇的過去看了看,海圖繪製的有模有樣,可海圖上標注的那些字真是醜的讓人有一種把牛皮紙吃下去的衝動。
除了那幾張簡略的海圖之外,桌子上還有一摞寫滿了字的紙,她拿起來一張看了看於是嘴角微微勾起,那紙上翻來覆去便隻六個字,寫的卻漂亮極了。
“不害臊。”
紅十一娘看著那六個字自言自語了一句,發現在邊角處還有兩行小字,也是醜的好像長殘了的仙人掌。
仔細辨認,那兩行字大概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配上四周密密麻麻的沈茶顏我想你六個字,偏偏還就有些美感了。
那會是一個多完美的女孩,才會讓這少年將軍如此念念不忘。
從船艙裡出來,她覺得頭疼的有些難忍,回憶起來自己一口氣喝光了那少年將軍給她的烈酒,然後就一醉不醒,那酒叫什麼名字來著?
正往上走,看到船艙口蹲著一個穿甲胄的小胖子,嘴裡啃著什麼東西還嘟嘟囔囔的聊天,看到她出來連忙起身,或許是起的急了又或許是肚子裡壓了氣,站起來的時候便不由自主的放出去一個悠遠綿長的屁。
站在那小胖子旁邊的是個足有兩米多的壯漢,抽了抽鼻子,然後一捂嘴:“你居然在屁裡下毒!”
陳冉臉紅起來,畢竟是當著一個貌美女人的麵,臉上稍稍有些掛不住。
“你醒了啊,將軍在前邊。”
說完之後轉身就跑,可是跑起來就崩出來一連串的屁,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王闊海捂著口鼻:“你是覺得我塊頭大毒死不容易,所以加大了劑量嗎?”
陳冉朝著他豎了一根中指,躲在遠處不好意思露頭。
紅十一娘笑起來,然後又使勁繃起來臉,畢竟她可是大海盜,可凶殘的那種。
“屁裡下毒確實防不勝防。”
她昂著下巴走過去,麵無表情的說了一句。
王闊海道:“屁裡下毒倒還好,他在屎裡下毒才可恨是真的防不勝防。”
紅十一娘楞了一下:“那你也吃?”
王闊海臉頓時就紅了,比陳冉剛才還尷尬,低著頭走向陳冉那邊,兩個人看起來真是同命相連。
甲板上,沈冷正帶著一群水師戰兵的漢子們光著膀子在打拳,那拳術看起來很簡單,但卻充滿了陽剛之氣,拳上之風,可破海風。
紅十一娘看了一會兒覺得有意思,竟是忘了自己是要趕緊走的才對,說到尷尬,難道她就不尷尬了?醉倒在人家船上,多丟人。
沈冷看到紅十一娘上來,咳嗽了一聲,那群漢子們也注意到她,連忙跑出去穿衣服,這群看似粗糙的漢子一個個窘迫起來的樣子居然有幾分可愛。
沈冷把上衣穿好,那已經被曬成古銅色的腱子肉便被遮住,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打起拳來就忘記了船上還有女人,失禮了。”
紅十一娘常年在海上漂泊,她當然很清楚同樣常年漂泊海上的漢子們見到一個女人會起什麼心思,多齷齪的事都能做出來,而沈冷和他的兵居然隻有不好意思,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敢,這讓她心裡竟是有些淡淡感動。
將是什麼將,兵便是什麼兵。
“你之前說知道求立人的主力船隊在哪兒,可以告訴我嗎?”
沈冷抱拳後問了一句。
“以你這二十條船怕也隻不過是兩千餘人的兵力,還想打過去?求立人雖然被你們打散了,可阮青鋒手裡最少還有兩萬餘人,數百條船,你覺得你行?”
她忘了,不久之前她對沈冷說過同樣的話......你覺得你行?
沈冷當時的回答是,我覺得我行。
“打過才知道行不行。”
沈冷沉默片刻:“我之前也對你說過,若你肯帶你的人歸入大寧水師,想要什麼船都不是沒可能,況且大寧水師做的事,和你做的事又無區彆。”
“區彆當然有。”
紅十一娘傲然道:“我不為權貴殺人。”
在她看來,穿上官軍的戰服,自然是為權貴殺人,隻不過是有了官方理由,所以便不是罪反而是功。
沈冷一時無言。
“告訴你也無妨,你欠我一條這樣的船。”
紅十一娘拍了拍這萬鈞戰艦的船舷:“若你真的行,記得以後把欠我的給了。”
她朝著下船的地方走:“阮青鋒在開門島,那地方靠不過去,開門島裡有海浮屠的人,海浮屠有悍卒八千,戰船過百,而且沒有人比他們更熟悉這片大海,你貿然過去,彆說廝殺起來無勝算,暗流都能把你們送進海底喂魚。”
八千人?
沈冷本以為海浮屠的規模會更大,沒想到隻有八千人。
紅十一娘似乎是看出來沈冷眼神裡的含義,於是有些輕蔑的哼了一聲:“你們寧人號稱陸戰無敵,八千可破十倍之敵,海浮屠的人就如同你們在陸地上的戰兵,隻要是在海上,十萬人也不敢去圍剿海浮屠的八千海盜,不然的話,你覺得阮青鋒何必去求他?仙山島沒那麼大,種不出糧食,你可曾聽過古往今來哪個海盜敢養八千兵?”
“他求海浮屠能做什麼?”
沈冷道:“攻上陸地?”
“你以後會知道的。”
紅十一娘跳下沈冷的萬鈞戰艦,輕飄飄落在她的那艘小船,穩穩站住,她回頭看向沈冷:“當你下一次得到海浮屠的消息,你就會知道自己有多幼稚。”
沈冷隻是沒有想到,下次得到海浮屠的消息居然會這麼快,三天之後沈冷的船隊遇到了兩艘殘缺的大寧戰船,被打的千瘡百孔一樣,將戰船上的人接過來才知道,是海浮屠帶人襲擊了大寧的運輸船隊,從窕國往大寧運送的幾十條貨船上的糧食和兵械甲胄都被搶走,二十艘護航的戰艦被擊敗,敗的體無完膚。
對於大寧水師來說這是絕對的恥辱,號稱海上霸主的求立人都被他們打的抬不起頭,卻被一夥海盜打成了那樣,顏麵無存。
沒有人知道阮青鋒怎麼說服了海浮屠,本決意不與寧人為敵的海浮屠居然這般明目張膽的半路攔截大寧船隊,那是要送到北疆去的糧食,用作對北疆黑武人之戰所需之軍糧。
沈冷知道帶著船隊往出事海域趕過去,到了的時候海麵上依然漂浮著很多碎片,有一麵大寧的戰旗就飄在那,看到那破損的戰旗,每個人心裡都燒起來一股火,士兵們將戰旗打撈起來,捧在手裡。
而此時,海浮屠的海盜船隊已經帶著劫掠而來的幾十條貨船返回開門島,站在甲板上的海浮屠低頭看了看手上還沒有洗乾淨的血,眼神有些恍惚。
他又想起來阮青鋒對他說的那句話,於是便有些憤怒起來。
“求立與你可相安無事,若寧國滅我求立,寧國可會與你相安無事?”
海浮屠看向遠處,緩緩攥緊拳頭。
視線逐漸轉移到側麵,那邊是求立人的戰船,那些求立人似乎在放聲大笑,他便更多了些煩躁。
他才不會與求立人真的合作下去,求立之敗不可阻逆,阮青鋒幫他搶奪大寧的運輸船,再多搶幾次,那就舍了仙山島又如何?大海之廣闊,鯤可遨遊。
隻是......如何放得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