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長安城的街上,顏笑笑忽然發現自己很茫然。
進長安城之前的那一刻她還很清楚自己是來做什麼的,殺沈冷,拿銀子......而之所以做這樣的選擇,是因為她的生意已經維持不下去,縱然她已經很努力很努力。
所以她想到了去做殺手,反正是在寧人的地方做殺手,殺的是寧人,賺的還是寧人的銀子,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然而在今天進長安城之後,她遇到了茶爺,遇到了那些百姓,那幾個老兵,那個大娘和大爺,她發現這才是寧人......這樣的寧人,真的該恨嗎?
之前所有的狠厲,所有的決心,在這一刻動搖了。
她帶著她的姐妹們讀書習武經商,卻終究是因為生疏而在生意場上輾轉不開,門路不清,浪費了很多時間很多錢財,本來湊起來的本錢幾乎都賠了進去,還有那麼多人她打算供養,所以舉步維艱。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想到了殺人,而要殺人,就必須體現出自己的價值,於是她千方百計的打聽出那些殺手組織在哪兒,如何聯絡,然後一個一個的挑戰過去,最終在江湖裡打出來一個聲名鵲起。
名氣有了,生意自然就會來。
殺沈冷,是她真正意義上接的第一單生意,江湖之中傳聞她殺人如麻,不過是她故意讓人散布出去的消息,唯有這樣,沒有名聲,誰會用她?唯有大家都覺得她是真的殺人如麻,才會有更多生意上門。
她隻是沒有想到,第一個找到她的居然是大寧信王世子李逍然。
看到大寧一位親王的兒子要去殺一位戰功赫赫的將軍,她冷笑,覺得寧人也一樣的卑劣不堪,一樣的惡心,但她接受,因為她要殺的是寧國的將軍,雖然是一個沒有參加過滅越之戰的將軍,可殺寧國軍人,她覺得自己在心態上應該可以接受。
原來沒有那麼容易。
她本就不是個殺手。
走在街上累了,抬頭看了看不遠處有個看起來很清靜的茶樓,於是邁步過去,想喝杯熱茶,坐在窗口,再仔細看看這不一樣的長安城。
茶樓裡有個看起來很安靜很安靜的女子坐在那看書,氣質淡雅,像是一朵在凜冬之中悄然盛開的茉莉,比茉莉花還要多些讓人心動的東西,那是一種淡淡的自信,有人說氣質這種東西虛而不實,可是當有一天你真的站在一個飽學之人麵前,便會明白什麼叫腹有詩書氣自華,無論男女。
坐在窗口安靜看書的林落雨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顏笑笑,第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女人有問題。
林落雨在江湖的時候,顏笑笑還是個孩子。
沈冷和茶爺回到小院後就開始準備東西,黑眼白牙帶著人從前邊迎親樓裡搬來一些桌椅,一群漢子蹲在院子裡幫沈冷擇菜洗菜,反而覺得很有意思。
他們忙活完了之後就要先走一步,畢竟今夜來這小院裡吃飯的都是些他們還不能直接接觸的人,比如唐說,他不可能相信流雲會是陛下的,他也難以理解,當然也不能讓他知道。
就在這時候忽然從廚房裡飄出來沈冷的聲音:“晚飯就在這吃。”
眾人全都愣住。
黑眼:“不方便,對你影響不好。”
沈冷:“我東西買的多了。”
黑眼:“你得多為自己考慮一下。”
沈冷:“多了就會浪費。”
黑眼:“你有沒有在聽我說什麼?”
沈冷看向黑眼:“一會兒去前邊迎新樓後廚偷一鍋米飯來如何?”
黑眼點頭:“好......”
白牙哼了一聲:“從自家偷東西出來,還好......好像確實挺好玩。”
葉流雲從外邊緩步進來,正好聽到白牙這一句,看向白牙的時候眼神複雜,白牙覺得好委屈:“我就是隨口跟了一句......要說叛徒,黑眼是第一個。”
然後大家就看到葉流雲身後跟著兩個漢子,抬著一大鍋的白米飯。
黑眼:“東主,想不到你也背叛了流雲會。”
葉流雲:“......”
下午第一個來的是孟長安,看起來精神不太好,畢竟重傷未愈,看到沈冷之後卻眉眼舒展開,仿佛悄悄壓下去什麼心事。
他來之前,陛下召他入宮。
陛下問,世子在北疆,你如何待他?
孟長安答,看黑武人如何待他。
他知道皇帝信他,但皇帝卻不得不提醒他,那事關皇家體麵,不管孟長安有沒有心思,皇帝都必須提醒他,可若非在乎這個年輕人,皇帝何必?為皇家體麵,廢掉一個年輕人不算什麼太難的事,可皇帝不想。
可若說孟長安就能心中舒服,又怎麼可能舒服得了。
唐說要來,自然會來,隻是沒有想到還來了那麼多之前沒說要來的家夥,陸輕麟許無年,甚至那位值禮監裁官。
茶爺不住往外看著,想著師父什麼時候會來。
就在此時,韓喚枝跟在楚劍憐身後步入小院,看起來兩個人哪裡像是什麼敵人,或許也隻有到沈冷家裡,這兩個人才會聯袂而來。
未央宮,東暖閣。
皇帝看了一眼蜷縮在椅子上的老院長,微微搖頭,起身將自己的大氅取下來給老院長蓋上,老院長睜開眼,頓時有些惶恐起來:“臣這是又睡著了?”
皇帝壓了壓他肩膀示意躺著就是:“剛才還打了呼,年紀這麼大了,呼嚕聲倒是中氣十足。”
老院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往上拉了拉大氅,幾乎蓋住了半張臉:“陛下召臣來,臣來了陛下又不說話,臣這般年紀,哪裡扛得住冬日暖陽。”
“怪朕?”
皇帝白了他一眼:“朕請先生來,是想問問關於沈冷領巡海水師的事。”
“陛下都已經交給了內閣也已經找沈冷聊過,那便是定了的,還有什麼事陛下不確定?”
“朕是想著,該怎麼跟莊雍提......和沈冷說什麼不要緊,莊雍怕是會炸了毛,朕已經把沈冷從水師裡拎出來一年多,剛放回去卻又要直接從水師劃走,莊雍會怪朕吧。”
皇帝思謀太多,手下人的情緒也多會照顧到,所以莊雍他們對陛下的感情,也不僅僅是臣子對皇帝。
“莊雍是個識大體的,心裡自然會不舒服,可沈冷騰達,他也開心才對。”
“就讓莊雍在南邊多留一陣子如何?”
皇帝問。
老院長這才反應過來,陛下這哪裡是擔心莊雍因為沈冷被劃走而心中鬱悶,陛下是又要給莊雍升官了......當年北疆一戰莊雍受了委屈,陛下始終都覺得心裡虧欠,隻是一直都沒有機會彌補,這次總算是讓陛下找著理由了,那還不大補特補。
“海外那邊暫且無法設置道治。”
皇帝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朕想著,給他一個什麼名頭,總領海外諸軍,兼治地方民事。”
老院長臉色一變,那太大了些。
比一道的道府還要大!
“暫時的。”
皇帝似乎是看出來老院長的反應有些強烈,隻好解釋了一句:“待南疆戰事平息,自然會設置道府。”
老院長歎道:“陛下願意,那就這麼安排唄。”
“年紀大了,越來越會耍脾氣?”
皇帝看了老院長一眼。
老院長低著頭語氣平淡的說道:“陛下倒是不用顧及我這老家夥怎麼想,應該想想如何跟朝臣吵架,內閣那邊縱然沒有太大波瀾,然而消息一放出去,如果沒人跟陛下鬨起來算臣輸了。”
“鬨就鬨吧。”
皇帝笑了笑:“北疆事大,北疆之需從南疆取,不傷不損大寧分毫,這是朕在建立水師之前就已經勾畫好的,他們也早就明白,隻是見不得莊雍權限那麼大,可如果他權限不大,如何能治得住那海外飛地,治得住諸戰兵將軍?治得住刁民?其實朕也知道,莊雍心腸不夠狠不夠硬,所以他不適合,但適合的,還沒到時候。”
老院長點頭:“臣也明白,陛下是想讓臣在大殿上幫著陛下吵架?”
皇帝嗯了一聲:“還是先生了解朕。”
老院長長歎一聲:“臣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吵過架了......”
內閣。
大學士沐昭桐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陛下什麼心思他猜的很準,陛下是要把莊雍提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超過道府,一品大員,真真正正的封疆大吏,那可是海外飛地啊,莊雍就是那地方的土皇帝了。
如果兒子還活著的話,也該飛黃騰達。
所以他很憤怒,越想越憤怒。
莊雍提到正一品,他兒子沐筱風本就是水師副提督,再不濟如今提到正三品也不為過,然而這一切,都隨著那個叫沈冷的人舉起屠刀而變成了幻影......再看看那個沈冷,真是風光啊,最年輕的正四品,諸軍大比的狀元,將來還要獨領一軍!
沐昭桐猛的站起來,把內閣裡的一群大人們嚇了一跳。
“大學士?”
有人試探著叫了一聲。
“你這是怎麼了?”
“啊?”
沐昭桐臉色一變:“沒什麼要緊事,隻是忽然想起來家裡還有些瑣碎沒交代,你們繼續忙,把陛下剛剛派人送來的事都辦了,我回家去一趟,想想也已經有四五天沒回去過了。”
“是。”
眾人站起來俯身,沐昭桐披上大氅走出內閣,出了門看了看保極殿東暖閣那邊,外麵寒風凜冽,可心裡卻好像燒著一股火。
出宮門上馬車,沐昭桐始終在袖口裡緊緊攥著拳頭,兒子的模樣在自己腦海裡已經越發的模糊起來,可仇恨永遠不會淡化。
沈冷就要出京了,回水師去,怎麼能讓他如此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