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打的浩蕩壯闊,三十萬揚言要在七天之內拿下山南道千裡之地的吐蕃大軍最終連石子海城這條線都沒能跨過,莫說跨過,靠近都不行。
至少六萬吐蕃士兵死於亂戰之中,有一多半是在他們士氣崩潰後撤的時候被殺,哪怕就是他們潰逃的時候,其實兵力還至少是寧軍的三倍有餘。
勒勤闊哥明台受傷被手下大將塔木陀救走一路往南西南狂奔,這路上丟了多少士卒已經數不勝數,從石子海城外戰場到一百六十裡外的孤駝山,二十幾萬人還剩下十八萬,數萬人或是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跑去了什麼地方,或是乾脆就不敢跟著大隊人馬跑唯恐被寧人黏著殺。
沈冷坐在地上大口喘息,那匹黑色的駿馬被他差不多嚇住,雖然還不是很順從,可也不再掙紮逃走,隻是略顯不服氣的站在一邊。
黑獒趴在沈冷身邊,碩大的頭顱枕著沈冷的腿喘息著,撇一眼黑馬,黑馬撇一眼它,兩個家夥都瞧著對方不順眼,可黑馬更多是怕。
黑獒身上血糊糊的,有的是它自己的血,還有黑熊的血獵豹的血戰馬的血,那隻被譽為羽蟲三百有六十最神俊者海東青的猛禽被它嚼碎了吃了,當然吃的並不是很順心,吃一口,咳咳,啐毛......可矯情了。
或許還想這這東西真沒滋味啊,還是燉大骨頭好吃。
沈冷的手下也有損失,這是戰爭,一人不死是神話。
楊七寶等人押著大批的俘虜往石子海城那邊去,沈冷朝著他們擺手微笑,士兵們用橫刀敲響自己的胸甲向將軍致意。
沈冷休息了一會兒後招手讓陳冉過來幫忙把鐵甲卸了,然後把上衣脫下來,身上的傷口看起來觸目驚心。
“幫我擦擦,我讓你幫我帶的東西沒丟吧?”
沈冷問了一句。
陳冉紅著眼睛點頭,把背後的布包摘下來,裡麵是一套新衣服。
沈冷用烈酒衝洗傷口,眉頭緊皺,衝洗過之後灑上傷藥好歹包紮了一下,滿身血汙的把新衣服穿上,陳冉已經在幫他擦鐵甲了。
“不能讓茶爺看到我這個樣子啊。”
他又檢查了一下黑獒的傷口,重新上藥。
孟長安站在他身邊沉默了一會兒後問道:“她真的那麼好?沒有一點缺點,以至於讓你如此的在乎?”
“茶爺嗎?”
沈冷撇嘴:“你彆開玩笑了,茶爺的缺點好像天上星數不清,還亮晶晶......大家都能看到,要說看不到的那是真瞎。”
“那你?”
“可茶爺的缺點再多也隻是星星而已,她的優點不多卻像是太陽,當太陽亮起來的時候誰還會想起來星星?再說,星星也那麼好看不是嗎。”
“沉淪。”
孟長安說了兩個字。
沈冷道:“你就彆管我了,是哪個說連生孩子也要和我比比的?你現在身邊連個女孩子都沒有,怎麼比得過我?”
孟長安不答,這種無聊的問題自然懶得回答。
他看著沈冷,想到那年在魚鱗鎮他家後麵那個廢棄的倉庫裡,他明明是讓沈冷自己先跑,可是這個傻子卻跳出來把那些人都引走想讓他先跑。
少年人,有少年人也不自知的勇氣。
而此時的他們已經不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他們已經成熟了許多,他們越來越看得清楚這個世界,看到了太多不溫暖的事,因為看的多,所以會對這個世界有所抵觸甚至鄙視,幸好他們並不孤獨,若沈冷身邊沒有孟長安,孟長安身邊沒有沈冷,他們甚至會覺得大寧也沒有多美好,戰兵也沒有多了不起。
了不起的隻是自己。
沈先生那時候經常對沈冷說向溫暖而行,沈冷銘記於心。
孟長安隻覺得他很傻,傻子當然更需要照顧。
“你回石子海城。”
孟長安將黑線刀掛在背後:“我去問問是否一路追下去。”
沈冷哦了一聲:“彆把我刀丟了。”
孟長安下意識的拍了拍胸口位置,小獵刀一直藏在那,他沉默了一會兒後邁步前行:“彆把我刀鞘丟了。”
沈冷指了指身邊放著的小獵刀刀鞘,孟長安微微一揚嘴角,大步走了出去。
陳冉幫沈冷把鐵甲擦的乾淨,然後幫著他重新披掛,沈冷站起來的時候才注意到腿上還插著一支弩箭,打開自己腰上掛著的鹿皮囊,從裡邊取出匕首和針線,坐在那自己把褲子割開,深吸一口氣,一刀劃開傷口把弩箭拔出來,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湧,幸好之前先勒住了大腿根,不然的話血會湧的更多。
咬著牙清洗了傷口,三層縫合,疼的手都在發顫,好不容易縫合好之後灑了傷藥包紮,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幾步,之前激戰的時候顧不得疼,此時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
他把黑線刀壓在大黑馬的脖子上:“沒更多的時間馴服你,我現在很累,要麼你趴下來讓我上去,要麼今天用你做飯。”
大黑馬啾啾的叫了幾聲,來來回回的踱步,可是脖子上的黑線刀最終還是讓它前腿彎曲下來,沈冷眉眼帶笑,爬上馬背拍了拍,大黑馬隨即站起來,沈冷騎著黑馬帶著黑獒往回走,一群水師的戰兵跟在他身後。
“妹兒你聽哥哥的歌!”
“哥哥的心裡燒著火,隻想把你拉下那黃土坡,親你的心窩窩......”
不知道是誰扯著嗓子吼了幾句,是這西疆之地的小調兒。
嗓音沙啞。
沈冷坐在黑馬上搖搖晃晃,眼睛微微眯著:“這歌詞也不知道誰寫的,可彆讓韓喚枝聽了去,傳播色-情文化得判好幾年。”
陳冉道:“已經改過了,原來唱的是親你的奶窩窩......”
沈冷楞了一下:“這麼不要臉的麼?”
茶爺站在石子海城的門口等著,沒有哭,看到沈冷回來隻是笑著,眼睛裡也看不到之前流過淚水的痕跡,她扶著沈冷從馬背上下來,拉著沈冷的手往回走:“城裡的百姓都已經撤走了,人去屋空,我隨便找了一戶人家用他們的鐵鍋燒了熱水,等了你一會兒,怕是水也快涼了。”
沈冷笑起來:“鐵鍋燉沈冷麼?”
茶爺哼了一聲:“以前總是你幫我燒水。”
沈冷:“走的時候彆忘了給人家把用過的東西放好。”
茶爺:“唔......我知道的,隻是有些難。”
沈冷:“為何?”
“你看。”
茶爺伸手往前指了指:“這裡的房子是不是長得都差不多?”
沈冷一捂臉:“你忘了是哪家?”
茶爺認真的說道:“不是忘了,我怎麼可能忘了?隻是找不到了,找不到和忘了不一樣的。”
城牆上,快步從台階上下來的陸王本打算和沈冷說幾句話,卻看到少年將軍拉著那女孩子的手就那麼走進了城,看都沒有往他這邊看一眼,心裡頓時有些懊惱,畢竟他是大寧親王,畢竟他不計前嫌是要過來褒獎沈冷幾句。
世子李逍善站在父親身後不由自主的感慨了一句:“真虎將!”
李帆兒則哼了一聲,之前廝殺嚇得她臉色發白,此時看著沈冷和茶爺手拉著手過去,比她爹還要惱火:“有什麼?不過是就會殺人而已,臟兮兮的樣子多惡心。”
“你閉嘴!”
陸王猛的回頭:“大寧的江山,就是你說的這些臟兮兮的將士們一刀一刀砍出來的,也是一刀一刀穩下來的。”
李帆兒本能的想頂嘴說大寧的江山關我什麼事,可是看到父親那張臉,她沒敢說。
“善兒,你代替為父去見沈冷。”
陸王重新登上城牆,李逍善垂首:“孩兒這就去。”
李帆兒立刻抓著李逍善的手:“我也去!”
“你不許去!”
陸王回頭瞪著她:“來人,把縣主送回鳳凰台,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把她放出來,就在驛館裡好好的閉門反省,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錯了再說。”
“我哪兒錯了?!”
李帆兒回瞪著她父親。
李逍善連忙拉了她兩下,吩咐手下人把她送回鳳凰台去。
陸王歎了口氣:“都是少年人,怎麼相差就那麼多?”
或是因為歎息聲稍稍重了些,這話李逍善也聽到了,肩膀微不可查的顫抖了一下,臉色黯然......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廢物,可這次出門之後,父親被逼迫,他被逼迫,處處時時都顯得那麼窩囊,他才發現自己可能真的隻是個錦衣玉食養大的廢物。
與此同時,吐蕃國回撤大軍之中。
馬車裡的公主慕婉寧臉色和世子李逍善是一模一樣的黯淡無光,她雖然貴為公主,可這一切都不是她自己能左右的,她也很清楚,若是吐蕃國這一戰勝了,她還有可能嫁入大寧,若是敗了......
她搖了搖頭:“淨胡,你說,為什麼國與國之間就非要有戰爭呢?”
淨胡哪裡回答的上來,她隻是一個單純的小侍女,你若是問她公主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顏色,她自然可以極自豪的說出來,你問她軍國大事,她想都沒有去想過。
“可能是,就好像兩個小孩子打架,誰打贏了,以後誰就能吃更多的糖果?”
她回了一句,然後臉一紅,知道自己是胡說八道了。
“是啊,糖果。”
慕婉寧抬起頭,眼睛微微泛紅:“你知道嗎,我就是一顆糖果,可是人家未必想要。”
“殿下什麼意思?”
“沒什麼。”
慕婉寧笑了笑:“若能回去也好,回到王庭之後便再也不去想其他的,好好的生活,我們臨走之前在院子裡種的花兒可能都要開了呢,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有沒有人澆水。”
“公主不去大寧了?”
淨胡一臉驚訝,然後才反應過來,發現自己確實真的很笨。
“也許還有轉機呢。”
淨胡跪下來握著慕婉寧的手:“殿下彆想那麼多了,有些時候說話算數的人並不會說話算數,可是說話不算數的人想說話算數,卻連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慕婉寧愣了一下,覺得這話很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