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大寧皇帝李承唐足夠強大的話,在他登極之初的時候或許就會成為大寧第一個背負屈辱的皇帝,北疆會至少丟失一道江山,整個草原也會脫離出去,可是他足夠強足夠穩,靠著手裡僅有的幾張牌把那麼差的一局打贏了。
可皇帝也覺得窩火,他用了接下來十幾年的時間把那些人一個個的扳掉,十九衛戰兵將軍從頭換到尾,就連白尚年都是後來才升任將軍的,那個時候皇帝對白家還沒有起疑心。
這十幾年來,皇帝把戰兵抓的更緊,把大學士的權利幾乎架空,把北邊黑武人打的不敢輕易寇邊,草原上新的大埃斤上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的請旨問皇帝自己能不能赴長安城覲見,並且自願把他一個兒子送到長安來求學,哪裡是什麼學習,還不是送個人質來保命。
黑武人被趕了出去,騰出手來的大寧就能把草原從頭屠到尾,新的大埃斤如何能不擔憂?那時候西疆重甲已經開拔,重甲的陌刀西邊諸國誰不怕?
皇帝大獲全勝這是輝煌,可這輝煌背後也有傷,皇帝有心傷,韓喚枝也有心傷。
高台上那姑娘彈奏的曲子越來越歡暢,韓喚枝的眼神就越來越迷離,每個人都有弱點,再強大的人也一樣,當弱點被敵人發現之後危險隨即來臨。
姚桃枝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成功了,雖然韓喚枝在身邊四周都布置了人,然而當那曲子響起來韓喚枝有些失神的瞬間對姚桃枝這樣的頂級殺手來說就已經足夠。
在這一刻他改變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他把魚竿甩了出去。
魚線在半空之中抖了一個圓落下來,他的魚線是特製的,足夠細也就導致了足夠鋒利,隻要力氣用到那麼大魚線就會變成利刃,在韓喚枝背後的他自然看不到韓喚枝的眼神迷離,他看的是肩膀,韓喚枝的肩膀鬆了一下,那是心防出現了鬆懈的征兆。
於是姚桃枝笑了起來,那魚線也精準的落在了韓喚枝肩膀上,然後他猛的往後一拉。
魚線收緊的聲音猶如風聲,比風聲更冷更銳。
啪的一聲,魚線在韓喚枝的脖子上鎖住,可是人頭沒有掉,這一刻姚桃枝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這機會明明已經是最好的,若此時還抓不住那怎麼才能殺得了韓喚枝?
韓喚枝手裡拿著多了一把劍,這把劍是如何出現的誰也沒有看清楚,隻是在魚線收緊的瞬間劍就出現了,劍向上刺出去擋在魚線之前,然後魚線收緊的時候劍就成了盾。
啪的一聲輕響,魚線被切斷,再堅韌的魚線也是線,況且韓喚枝的劍自然不是凡品。
韓喚枝回頭,四周布置的人開始潮水一樣湧過來將姚桃枝團團圍住,便在此刻沈冷站了起來喊了一聲,一千多戰兵隨即整齊起身,抽刀,沒用多久隊伍就形成了一圈大壩,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彆說風雨,海浪都打不透。
姚桃枝覺得很奇怪,自己這是第二次被韓喚枝騙了?第一次他對韓喚枝出手的時候韓喚枝似乎要抬步去救手下,於是他出劍,可韓喚枝騙了他,這一次韓喚枝的肩膀鬆了一下,他又失敗了。
“你的名字為什麼叫桃枝?”
這是韓喚枝的問題。
誰也不明白在這個時候他居然問的是這個問題。
姚桃枝看起來並沒有多少緊張多少恐懼,到了這一刻緊張和恐懼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桃枝,柳枝,楊樹枝,梨樹枝,什麼樹枝都行,給一口水一捧土就能發芽。”
姚桃枝似乎是還很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當初我爹給我取名字的時候很隨意,我記得我小時候家裡還有一大片桃園,他可能覺得取這名字應該好養活,也可能隻是他比較懶,我娘說他隻懂得種地乾活是一個很無趣很沒有情調的人,為了一個銅錢也要算計,絕對不會多買一斤米一尺布,可是每個月他都堅持最少讓我吃到四次肉,說起來那就是我的水和一捧土,所以不管我自己多不喜歡這個名字都要留著。”
韓喚枝點了點頭:“謝謝。”
姚桃枝倒是沒覺得意外,他解釋的很透徹很認真,所以得到一聲謝謝無可厚非。
韓喚枝問:“你有孩子嗎?”
姚桃枝搖頭:“你看著呢。”
韓喚枝道:“若是你有個孩子,人生也許就不一樣了。”
姚桃枝把魚簍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麵,手裡的釣竿已經失去了意義被他扔在一邊,他肩膀上還掛著一條繩子,繩子裡邊藏著刀片,然而這些東西在如此環境下似乎也沒有什麼意義。
“你還彆說,我自己也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我和我爹一樣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夫,照顧那一大片桃園,用幾十年的時間就能攢夠錢給我兒子建一座新房子,五間大瓦房應該是沒問題當然不可能雕梁畫棟,我會和我的妻子一起為他挑選最賢惠善良的女孩成婚,在我五十歲之後應該就可以享受天倫之樂。”
他抬起頭看了看滿天繁星:“我的兒子會有孩子,我的孫子會有孩子,於是我們本該被滅族的姚家人就會開枝散葉,逐漸恢複生機......那也應該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姚無痕殺人為生結果讓姚家近乎滅族,我若是讓姚家再續生機,我家族譜上我的位置應該比他高對不對。”
這些話真的有些無聊,和今時今日的事也沒有絲毫關係,可韓喚枝很安靜的聽完然後點頭:“是。”
“怪就怪我爹吧,為什麼非要跟我說祖上叫姚無痕?”
姚桃枝的視線從夜空之中落下停在韓喚枝臉上:“如果你是我,聽完我爹講的故事之後會不會也生出一股很熱乎的念想來?就是像火在心中燒著一樣,想想看我爹小時候應該也會有那樣一團火燒起來,天知道怎麼就熄了呢。”
韓喚枝思考,又點頭:“我可能和你一樣。”
姚桃枝笑起來:“所以,來之前我還想過,如果你我不是這樣的局麵沒準成為朋友。”
韓喚枝這次搖頭:“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祖上不是姚無痕,因為我小的時候夢想就是做官。”
無論如何,這兩個人的對話都顯得很沒有營養,以至於圍觀的人不管是韓喚枝的手下還是沈冷的手下都覺得有些荒誕,人已經被圍的如此牢固乾脆一陣弩箭放過去射死就算了,何必多嘮叨這些。
“做官啊。”
姚桃枝笑道:“我也想過,特彆小的時候,還不懂事。”
韓喚枝覺得這話很有意思:“我現在也覺得那時候不懂事,不過我比較執著。”
姚桃枝嗯了一聲:“謝謝。”
“不客氣。”
韓喚枝忽然問:“想到了嗎?”
這四個字很突兀,除了姚桃枝之外似乎沒有彆人可以理解了。
“沒有。”
姚桃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想讓我認輸,心服口服的那種認輸,所以謝謝你給我時間去思考如何脫身,我的魚簍裡三條魚之中藏著的東西連接起來是一件三節棍,我耍的很好,可是打不死一千戰兵,本來用作逃命的釣竿已經廢掉了,這條繩子裡的刀片變不成翅膀我就不能飛走,思前想後我真的沒有什麼可想到的辦法了,要不然你教我?”
韓喚枝的回答依然簡單:“體麵。”
兩個字。
姚桃枝顯然楞了一下:“我還以為你會勸我投降,然後讓我供出來是誰雇我殺你,若是我說出來那個名字的話你一定會被嚇老大一跳。”
“不用。”
韓喚枝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誰,所以你說不說沒有意義,我也就不會被那兩個字嚇老大一跳。”
他說那兩個字,於是姚桃枝確定他是真的知道。
姚桃枝再一次長長的舒出一口氣:“怪不得......最後一絲樂趣也被你給硬生生吞下去了,所以隻能是體麵?”
韓喚枝:“是。”
姚桃枝看了看四周那兵甲如林,最後一次確定自己絕無可能逃走。
“最後一個問題。”
他問韓喚枝:“你剛才肩膀鬆了一下,還是騙我出手?”
“不是。”
韓喚枝回答:“是真的恍惚了。”
他沒有告訴姚桃枝,他之所以做出了防備是因為台上彈琵琶的那個小姑娘眼神驚了一下,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小姑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多年前在草原上差不多的一個小姑娘攔住了金帳城裡的親衛騎兵,如今這個小姑娘隻是因為她自己被嚇了一跳所以救了韓喚枝。
韓喚枝覺得那草原牧歌真的很好,無比的美好,所以有無比的哀傷。
“原來你隻是運氣好,真的沒辦法心服口服啊。”
他看向沈冷那邊:“喂!那個小子,你今天帶兵來是因為你猜到我會出手殺韓喚枝?”
沈冷:“瞎說,我又不是神仙,我隻是自己怕死所以多帶些人壯膽。”
姚桃枝張了張嘴,無聲的罵了一句。
他覺得真的很扯淡,也就真的很不服,於是他想著臨死之前是不是應該瘋狂一次,他想高聲喊出來是誰讓他殺韓喚枝的,那樣一來就會變得更加好玩起來,韓喚枝應該怎麼收場?
“勸你彆說,如果你姚家還有人的話。”
韓喚枝仿若有讀心術,在姚桃枝馬上就忍不住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
姚桃枝沉默,他相信韓喚枝的能力。
於是他默默的將那條麻繩解開從裡麵把刀片取出來:“我想要個棺材,彆舍不得,厚實一點的。”
“可以。”
“謝謝。”
他第三次長長的舒了口氣,刀片對準了自己的咽喉,然後另一隻手突然抬起來猛地一拍,刀片隨著噗的一聲輕響刺進脖子裡,他的表情隨即僵固起來,然後咧開嘴開始笑:“殺人無數次也不知道死亡的感覺,現在知道了,一點都不爽,疼。”
人倒下去,仰望蒼穹。
韓喚枝伸手指了指,千辦嶽無敵大步過去蹲在姚桃枝身邊,捏著刀片往外一拔,血噴出來濺了他一臉,可他依然麵無表情。
嶽無敵將姚桃枝的草帽摘下來,伸手要過來火把照了照確定那刀痕。
“確定是他。”
隻這四個字。
誠泰戲院二樓包房裡,白小洛笑起來,很開心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