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總是會比人生之後的幾個階段有更多的不服氣,所謂不惑多是已變得圓潤熟稔中庸之道,知天命便是認命,哪裡還有多少鬥誌可言,唯有少年瞧著誰都會不服氣。
白小洛便是如此,在長安城雁塔書院裡人人都說他是謙謙君子,與兄長同期時從不爭鋒,這便是古風,不管是書院裡的師長還是同學哪個都覺得他是個真溫潤如玉的人。
可實際上,白小洛與兄長不爭,隻是因為他覺得兄長實在不值得自己與其爭。
若有機會,他最想爭一爭的是孟長安,在書院裡十年來有九年間這個名字都若大星般璀璨,他哥哥白小歌曾經說過自己在書院裡唯一服氣的便隻孟長安一人而已,哥哥服氣,他卻不服。
之後便多了一個不服氣的人......沈冷。
白小洛要殺沈冷絕對不會讓彆人來動手,大街上那賣菜的大嬸賣糖葫蘆的小販不過是試探而已,他又不是個莽夫會直接找到沈冷決鬥,在他看來任何人任何事都有極限,隻要找到這個極限便是製勝之法。
昨日試探之後他確定了兩件事,第一......如果自己在當時的情況下做出的反應或許比沈冷也好不了什麼,沈冷能做到的他都可做到,但沈冷卻提前在附近安排了人這一點連他都沒有想到。
第二,若是實在萬不得已,那個叫沈茶顏的小姑娘或是沈冷的軟肋。
不過這第二點隻是白小洛冷靜的分析而已,他還不屑於用這樣的手段,若非光明正大的擊敗沈冷又如何談得上爭?
隻有在勝算已失的時候才會用第二種手段,白小洛不認為自己會用的上,可若一旦真的隻能用到第二種手段,他也不會排斥,因為自幼年起他便領會到了一個道理,事情的過程自然會有無與倫比的享受快感但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其實在那條街上的那一刻暗中看著的又何止是他?
姚桃枝很早就發現了白小洛最可疑,坐在大街一側石塔頂層的姚桃枝嘴裡叼著一個煙鬥吧嗒吧嗒的嘬著,看到酒樓二樓站著的那幾個人就知道絕非善類。
而大街上對於沈冷的那場刺殺在他看來簡直幼稚可笑,雖然幾個動手的人看起來已經將氣質隱於無形,可在他的眼裡漏洞百出。
姚桃枝也不否認這個世界上有無色無味的劇毒,但他都沒有見過,再說以他這樣的自負需要下毒殺人就顯得太低級了些,完全提不起興趣。
賣菜的大嬸又不是隻賣一種香菜,手裡那捆都已經明顯蔫了卻還死死抓著不放,那裡麵若沒古怪才是古怪。
至於追趕孩子的另一個大嬸,刀法倒是有幾分西北的彪悍,不過出手的時機和方式都差了些,那個矮子......姚桃枝完全就沒看在眼裡,殺一個尋常富商或許足夠了,殺一個當職的正五品將軍,你當大寧的將軍是隨隨便便來的?
所以姚桃枝確定二樓的那幾個人才是動手的主要角色,然而那幾個人卻沒動手,當姚桃枝看到沈冷的人就埋伏在四周的時候他才恍然,原來自己對這個年輕將軍也輕視了。
距離酒樓大概一百米,距離石塔大概一百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座茶樓,韓喚枝就在這茶樓上。
沈冷被伏擊他看的清清楚楚,酒樓上的人看不到麵目石塔上連人都看不到但他確定一定有,酒樓二樓那家夥身上的衣服太寬大掩蓋住了本來的身材,帽子低垂又擋住半邊臉,所以韓喚枝覺得那家夥一定是從長安城來的。
這是一個很難理解的推論,按理說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臉明明是當地人才會做的事,當地人熟人太多怕被認出來才會遮擋一下,從長安城裡來的又沒幾個人認得,何必要去遮擋?
可事實上,恰好是從長安城來的人而且會被人認出來的才會遮擋,當地人又和沈冷沒仇恨。
韓喚枝看著沈冷離開隨即也下了茶樓,他沒有去見沈冷,也沒有去追蹤酒樓上的人更沒有去理會石塔上看不到的那個人,石塔頂層那般狹小的地方勉強也就是蜷縮進去,正常人自然乾不出來,所以那個家夥才應該注重盯一下,可韓喚枝很清楚,此時再去盯已經晚了。
離開茶樓之後韓喚枝上了馬車,不是廷尉府那輛惹眼的馬車,很快就到了道治衙門外麵,下了車後亮了亮鐵牌隨即進了道治衙門之內。
他這般自負的人,若非是為了想看清楚如今這施恩城裡有多少藏著的人,連馬車都不願意換,又怎麼會刻意隱藏身份。
道府大人正在書房裡發呆,如他這樣的大人物哪裡有時間發呆,隻是最近施恩城裡這突然出現的暗湧讓他有些懊惱,若不是道府,依著他那般性子早就提刀直接殺過去了。
葉景天倒是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看書,怎麼瞧著都不像是個將軍,氣質很儒正,拿著書冊走進學堂裡教小孩子們之乎者也都不違和。
韓喚枝進了門之後就自己找地方隨隨便便坐下來,看了看桌子上的水果隨即皺眉:“南邊的水果都長的這般妖異。”
“看了些什麼回來?”
葉開泰問,卻沒回頭,依然看著窗外。
“看了個有意思的年輕人。”
韓喚枝嘴角微微一揚,顯然對於沈冷今日的反應和表現很滿意,他覺得陛下的眼光真是讓人欽佩,明明沒有親眼見過那少年卻已經開始重視起來。
“哦?”
葉景天似乎來了興致:“昨兒鬥獸場的時候就看得出來莊雍對那個小家夥極在意,當時還有些不理解,莊雍那樣性子的人都不理智起來有些奇怪,現在看來若真的那麼出色的話也就明白,莊雍是個老母雞一樣的人,對自己手下猶如看護小雞仔一樣,想想他在北疆的時候為了回護那個叫黎勇的人竟然敢和陛下吵起來,吵的還那般凶。”
“若非那一次吵架陛下說他不懂事,他又怎麼會被按了兩年,不然的話我倒是覺得這平越道道府的位子他最合適。”
葉開泰笑了笑,似乎覺得這道府的身份該讓出去才好呢。
“也不能都怪莊雍,那次他帶的人十去七八,若沒有他死死拖住黑武人鐵流黎根本不可能來得及帶人繞過去,死了那麼多人,即便是活下來的也差不多個個帶傷,莊雍親眼看著自己手下人付出那麼慘烈的代價可功勞歸了裴嘯,他如何能壓的住那口氣?”
葉景天歎道:“換做我,可能也會吵那一架。”
韓喚枝歎道:“兩位大人物,你們好像說話應該避諱我一些才對。”
葉開泰終於轉過頭,看了韓喚枝一眼:“怎麼,廷尉府還要記錄上報嗎?”
韓喚枝聳了聳肩膀,沒說話。
“我看也是。”
葉景天歎道:“在廷尉府裡的時間久了,連自己本來姓什麼都快忘了吧。”
韓喚枝一臉嫌棄:“你們這般隨意戳破,讓我很沒有成就感。”
開枝散葉,葉開泰是第一個字,韓喚枝就是第二個字,除了皇帝除了葉開泰他們誰又知道韓喚枝就是本名葉北枝的那個家夥,傳聞葉北枝在北疆軍中所以根本就沒人去想廷尉府裡這個鬼見愁。
“看來是皇後那邊尋了人,不是後族的,後族的人可沒有那麼一股子草莽江湖氣。”
韓喚枝終於提到了正題,於是另外兩個人全都沉默下來。
“若對付我皇後找了人,我倒是覺得不意外。”
韓喚枝淡淡的說道:“可對付一個水師的小家夥也找了人,這就不尋常起來。”
葉開泰臉色微微一變:“你懷疑什麼?”
就在這時候書房的門吱呀一聲又開了,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儒雅男子拎著一個盒子進來,回身把房門關好,然後將大氅脫了掛在衣架上,也不見有絲毫的生分客氣。
葉開泰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自己這堂堂道治衙門堂堂道府大人的書房就如澡堂子一樣隨意,誰來都是那麼不客氣,更何況這個剛進門的家夥無論如何都不該這麼明目張膽的進來。
葉景天看到那人眉眼都笑開了:“來就來,還帶什麼禮物,太客氣了。”
葉流雲看了一眼那三個家夥感慨道:“多少年沒有見過了,自從分開之後彆說四個人湊齊,便是我和他都在長安城也整年見不到麵,若不是平越道這邊風起雲湧哪裡有機會。”
韓喚枝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葉流雲很認真的回答:“偷偷進來的。”
葉開泰覺得這個答案太他麼的不給自己那些親衛麵子了,於是哼了一聲:“這叫偷偷?”
葉流雲拎著盒子卻不放下,往四周踅摸了好一會兒最終視線落在書桌上:“怎麼是個長的?”
葉開泰覺得他過分了。
韓喚枝卻哈哈大笑起來,多少年都不見他笑的這般歡暢過,在廷尉府那種陰森森的地方時間久了人真如厲鬼,而事實上這寒氣有幾分就是他帶進去的。
韓喚枝笑,葉景天也大笑起來,那笑聲之中毫無戒備,是他們幾個人多少年都沒有過的放鬆。
“長的就長的吧,將就些。”
葉流雲把手裡的盒子放在書桌上,指了指那些卷宗:“能不能搬開彆礙事?”
葉開泰:“是我卷宗重要還是你那東西重要?”
韓喚枝和葉景天異口同聲:“當然是他那東西重要。”
葉開泰無言以對,隻好將卷宗摞起來搬走。
於是騰出了地方,於是那盒子打開,竟是一副麻將。
葉流雲把麻將倒出來:“來來來,機會難得,打四圈!”
葉景天:“八圈吧,四圈多沒意思。”
葉開泰皺眉:“太過分了,也不等我找東西把桌子蓋一蓋,不然聲音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