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到了廷尉府還是陛下親口下旨,刑部尚書閆舉綱也沒有一丁點的辦法,哪怕都廷尉韓喚枝不在,他也不可能去直接給那四位千辦下命令。
他知道這案子絕對不能查到深處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裴亭山要殺孟長安給裴嘯報仇,北疆那事雖然大將軍鐵流黎給出的說法是裴嘯為黑武人所殺,可這事疑點重重,裴亭山那麼在乎裴嘯不可能不派人去北疆查,從東疆到北疆萬裡迢迢,那些人去了北疆再到長安,從時間上來推算倒是完全符合。
也就是說這些東疆來的人已經在北疆查出來什麼,不然不會如此目標明確的直指孟長安。
而陛下的反應很激烈,那是給所有人看的,孟長安如今就代表著陛下的臉麵,誰動了他就等於在和陛下過不去,那陛下自然要跟這個人過不去。
然而夜裡陛下的反應令人深思,查一個殺一個這顯然是在強製性的控製局麵,大學士沐昭桐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偏偏在這時候火上澆油,安的什麼心思閆舉綱好歹想想就能想明白,所以一陣陣的後怕。
皇帝帶著老院長和孟長安回宮,大學士卻沒回家,就坐在閆舉綱對麵,品著茶像是一點兒都不疲乏,天都已經要亮了,這老人怎麼如此能熬?
“陛下既然要查,光靠著廷尉府也不夠,你也得讓手下動起來。”
大學士把茶杯放下:“你身為刑部尚書,不能有負聖恩。”
“恩師。”
閆舉綱深吸一口氣:“這案子不能繼續查,查了就會有損國體。”
“哦?”
大學士笑了笑:“你是在教我如何做官?”
閆舉綱連忙垂首:“學生不敢,但......”
沐昭桐一擺手:“若你還認我這個先生,那你就繼續查下去,往根源處查。”
“學生不能查,而且學生還要進宮求見陛下,勸陛下這案子先放一放......四方大將軍本就不好製衡,若沒有穩妥的處置方案之前就直接查過去,怕是要出亂子。”
“亂子?難不成裴亭山還敢反?”
沐昭桐嘴角一勾:“反了,未嘗不是好事。”
閆舉綱臉色一變:“恩師這是什麼話?”
“你看不懂?”
沐昭桐忽然想試一試,試一試這個最尊敬自己的學生底線在何處,於是清了清嗓子說道:“你應該看得出來陛下已經對裴亭山厭惡了,那般的莽夫把持一方軍權長久必成禍端,若趁此機會扳掉他,陛下也會心裡踏實下來。”
“恩師,學生知道恩師的想法,所以學生不敢去做。”
沐昭桐倒是沒有想到閆舉綱如此直接,所以乾脆更直接起來:“既然你知道,那麼我就問你如何做這個選擇。”
閆舉綱起來,雙手抱拳朝著沐昭桐深深一拜:“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先生對學生的恩情學生用不敢忘,學生能有今時今日之微末成就都是先生教導的結果,所以不管先生指點什麼學生都不會違背......先生是一輩子的先生,學生是一輩子的學生。”
沐昭桐微笑點頭:“你清楚這些就好。”
他的話還沒說完,閆舉綱站直了身子肅然道:“但學生也是大寧的官員,是陛下的臣子,尊師之道學生不敢忘,忠君之事學生更不敢忘,先生不要再多說什麼了,剛才的話學生就當沒有聽到過,先生且先回去休息......學生給你安排車馬。”
沐昭桐冷笑起來:“好好好,不愧是我教導出來的好學生,我很滿意你今日的表現,好,非常好。”
他起身住著拐杖往外走:“既然學生給先生下了逐客令,這先生還得要臉隻好走了,不過就不勞煩尚書大人安排車馬,我自己還能回家去,車馬我也有。”
閆舉綱一臉的無奈煩惱,想送,沐昭桐瞪了他一眼,他腳步隻好停下。
他隻是想不明白,先生是從什麼時候變了的?
滿朝文武都知道大學士最得意的門生之一就是他,聞沐筱風死訊之後他也是第一個登門去安慰的,在他看來沐筱風便如自己的兄弟一般,大學士便如自己的父親,可是他卻忽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不知不覺間,這尊師便是站隊。
於是更加苦惱起來。
閆舉綱知道最終自己會被卷進什麼無法掙脫的旋渦裡,想到將來必將禍及妻兒老小,他在書房裡呆坐了一個時辰,看著窗外旭日初升終於下了決心,寫了一份辭呈奏折派人送去內閣,然後把官服脫下來疊好放在書桌上,換了便衣回家,隻覺得心裡空蕩蕩的但又有幾分輕鬆。
他在請辭奏折裡隻說凶徒自刑部庫房裡盜走官服,收買刑部官員,他身為刑部尚書罪不可恕,無顏麵對陛下麵對同僚麵對國法。
沒想到的是,陛下的批複居然回來的那麼快,他才到家沒多久吃了早飯陪夫人女兒聊了一會兒,回房間準備睡他個昏天暗地,剛躺下沒多久宮裡的內侍就把陛下親自批複的奏折送過來,閆舉綱打開奏折看了看,陛下的批複隻七個字,兩行。
第一行四個字:關你屁事。
第二行三個字:滾回來。
言辭激烈,可閆舉綱也看的暖了心,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一夜未眠,皇帝當然也一夜未眠。
大學士沐昭桐今日的表現沒有出乎皇帝的預料,這種機會沐昭桐若是放過了那還是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學士?
可沐昭桐的愚蠢在於,他始終覺得當今陛下和先帝李承遠差不多。
“傳膳吧。”
皇帝舒展了一下雙臂覺得肚子餓了,算算時間再過不了多一會兒就該早朝,一夜沒睡精神也有些疲乏,再餓著肚子去麵對滿朝文武著實有些辛苦。
皇帝曾經和老院長聊天的時候開玩笑說過,一個含辛茹苦的老父親勞作一天回家後最煩躁的,莫過於還要麵對自己的敗家兒子......皇帝上朝,感覺那下麵密密麻麻的一群人都是自己敗家兒子。
孟長安倒是看起來精神還不錯,畢竟是年輕人。
老院長揉了揉眼睛:“陛下想讓裴亭山收斂些,就看廷尉府查到哪一步。”
“哪一步也查不到。”
皇帝歎道:“你信不信,廷尉府的人若是進了東疆就都可能出意外?”
老院長長歎一聲,這種事,裴亭山不是做不出來。
“明麵上先查著吧,先把京城裡涉事的人都查一遍,東疆太遠,朕的京城裡蛀蟲老鼠都挖出來就是近在咫尺的事,不能不辦,朕想著以後各衛戰兵裡是該多個製約的人在,回頭想想怎麼把廷尉府職權增加一些,各衛戰兵有廷尉府常駐廷尉監督軍權。”
“萬萬不可啊陛下。”
老院長連忙說道:“此事一旦辦了,諸軍不穩,況且廷尉府的職權驟然大了起來,難免會橫生事端。”
“朕也隻是胡亂想想,不會著手去辦。”
皇帝看向孟長安:“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北疆去嗎?那就回去吧,到了北疆軍中比在京城裡踏實些。”
“謝陛下!”
孟長安俯身一拜。
“什麼時候走隨你自己的方便,若是你要看看京城裡查出來多少人就看一陣子再走。”
“臣想明日就走。”
“準了。”
皇帝語氣平淡的說道:“走的時候彆張揚,沒有人比朕更了解裴亭山,裴蠻子發了狠什麼事都乾的出來,你回去路上才是最不穩當的......朕會讓廷尉府黑騎護送,去你家裡動手的,絕非全部。”
孟長安搖頭:“臣自己走就可以。”
皇帝沉默片刻,正好內侍送進來早飯,皇帝一擺手:“先吃飯,什麼事都要往後靠靠,吃飯才是最重要的。”
孟長安忽然發現原來陛下也有那麼多身不由己。
這個世界,連皇帝都不能順心意。
從皇宮回到自己的小院孟長安收拾了衣服,然後去兵部說了一聲告訴他們自己明天回北疆,從兵部出來後又去了雁塔書院,一直到天黑都沒有出來。
第二天天亮之後孟長安背著一個行囊牽著一匹馬出了書院,不緊不慢的走出長安城,上馬而去。
從長安北門之一的順天門出來一路往北,到中午的時候在古北鎮歇腳吃飯,往東北方向走就要穿過燕山峽穀、,那是一條長有幾十裡的峽穀,是長安城北邊的門戶,古往今來北邊蠻族幾次打入中原都沒有一次過得了燕山峽的,真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
燕山峽兩側各有一座城關,分彆稱為南燕門北燕門,守這城關的便是京畿道甲子營的精銳。
禁軍很少出京城,甲子營在京畿道也被看做禁軍一樣,不管是裝備還是人員配置都是所有戰兵之中最好的,而且兵力最多。
天黑之前孟長安過了南燕門,這峽穀裡景色極美多遊人駐留,所以這幾十裡路上並不荒涼,隔不了多遠便會有客棧酒肆,兩側還有棧道上山,便是懸崖峭壁上也能憑欄觀景。
孟長安喜歡這裡的環境,故意走的急了些隻想到峽穀內尋客棧住下,將戰馬交給店小二拉去喂,他登梯上樓,這家客棧就在山坡上,二三樓仿若探出山崖的迎客鬆,住在靠外的這幾個房間向外遠望彆有一番滋味。
剛到二樓,孟長安回頭望樓下看了一眼,一個身穿黑色長衫的年輕男人扛著一個長長的巨大的東西進來,那東西形狀很奇怪,蒙著白布,像是一口棺材。
於是孟長安的眼睛眯了起來,覺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
進門的年輕人恰好也抬頭看,看到孟長安後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笑起來,心情一下子好了似的。
“你好。”
他擺手打了招呼。
孟長安點頭:“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