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拔嶽太快,原先載著他的那輛馬車便被他遠遠拋在身後,此時這輛馬車還在緩緩朝著天武川外的荒原行走。
這輛馬車行走的路線太過隨意,甚至對於這名車夫而言,似乎除了大方向之外,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接下來會隨意的沿著哪一條路行走。
他架著這輛馬車,甚至會走很多尋常的車馬都根本無法通過的地方。
拖著這輛馬車的馬除了耐力比一般的馬要好一些之外,也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但這名車夫卻有些特彆,在很多尋常馬車無法通行的地段,他卻可以使得這輛馬車的車廂在天地元氣的充盈下,變得近乎羽毛般輕盈。
然而在賀拔嶽繼續朝著吐穀渾而去,去跟上那些他感知裡的漠北密宗修行者時,這輛馬車前方的荒原裡,卻是出現了一名身穿厚厚襖子,臉上的妝容顯得有些過於厚重的女子。
這名車夫當然沒有絲毫意外。
事實上按他這種隨心所欲選擇路線的行進方式,若是沒有他刻意留下一些痕跡或是提前告知一些人自己會到達的地點,這名女子當然不可能預先在這裡等他。
“殷巡王。”
車夫架著馬車來到這名女子身前,然後他勒停了馬車,對著這名女子頷首為禮,笑了笑。
這名女子是殷籬歌。
她也笑了笑,道:“這世間哪裡還有什麼巡王和神將,我哪裡還是什麼殷巡王。”
“若是甘於就此歸隱,又為何冒這種險?”
車夫收斂了笑意,看著她,“也不怕被賀拔嶽察覺?”
“那你為什麼要幫我?”殷籬歌卻是笑意不減。
車夫道:“我欠你一個人情。”
“我也欠南朝的林意一個人情。”殷籬歌道:“而且他連沈念都殺了,即便我換法重修,用儘一切手段隱匿氣息,也未必一定能夠逃脫他的感知,既然如此,那不如現在設法試一試。”
車夫也不再言語,他看著殷籬歌搖了搖頭。
殷籬歌也熟悉這名車夫的為人,她很愛說話,但知道和這名有些古板的車夫也說不出什麼有趣的話來,所以她便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然後對著這名車夫行了一禮,道:“就此彆過。”
車夫神色卻是有些肅然起來,他也認真回了一禮,道:“就此彆過。”
他知道就此一彆,或許江湖路遠,今後是再也不可能見了。
殷籬歌心情不錯,她轉身離開,口中卻是忍不住哼出了曲,但也不過走出數步,她卻還是忍不住轉身對這名車夫說話,道:“你接下來自己小心,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賀拔嶽此去要是敗亡也就罷了,若是他還是勝了,或者僥幸不死逃脫,那他日後說不定會懷疑到你身上,你到時說不定也被他一口吞掉。”
車夫點了點頭,對著她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早已知道。
殷籬歌便繼續唱歌離開。
車夫微微皺眉。
他認識殷籬歌很久,他還欠了殷籬歌一個人情,他心中自然知道這名女子也是一名不錯的奇女子,但這名女子對於妝容的品味,他是實在無奈,而且這名奇女子唱歌也真的很難聽。
不過那些南朝的修行者們應該怎麼都不會想到,賀拔嶽如此不知不覺的沉淪,除了他們給予賀拔嶽強大的壓力和極為有效的一些反製手段之外,其實更多的原因,還來自於魔宗和殷籬歌。
魔宗雖然離開人間,但他的過分強大,卻在無形之中還在給賀拔嶽不斷施以壓力,讓他潛意識裡需要用最為穩妥的手段提升自己的力量,而且魔宗離開人世之時,他那股氣海的氣息,也同樣讓賀拔嶽不解。
至於殷籬歌,她用的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小手段,她和車夫約定了一些行進路線,也斷絕了一些消息的傳遞,讓賀拔嶽無法第一時間知道天武川和吐穀渾邊境那些地方,北魏的軍隊正在集中焚燒所有在戰爭中死去的修行者和軍士的遺體。在她和這名車夫約定的一些路線上,她也給賀拔嶽留下了一些誘惑的小點,比如那個道殿之中的馬賊。
那些馬賊也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身體裡和他們吃的那鍋肉湯裡,便已經有了一些極為特殊的藥物,這些藥物並非毒素,對於修行者而言,和尋常的香料也沒有區彆。
但這種藥物,卻可以讓食物變得更加美味,更讓人無法拒絕。
所以並非賀拔嶽不如當年的魔宗很多,隻是他這名在暗中掌控著棋盤的人,當他真正的浮出水麵,便也無法擺脫他變成很多人算計的棋子的命運。
這名車夫和殷籬歌都很清楚,賀拔嶽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沉淪,就和當年魔宗在吞噬了南朝皇太後之後,他在南朝行走不斷行走,不斷屠殺的時候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魔宗當年的屠殺,是因為他還無法壓製天命血盒的元氣法則,他必須不斷的奪取彆人的生命來維持自己的生命,不讓自己腐爛而死,而現在的賀拔嶽,是限於和他為敵的這些修行者的壓力,是不斷被人設計。
這名車夫此時還不知道那些漠北苦行僧已經無限接近成功,但他可以確定的是,賀拔嶽已經落入北方遺族那些人的設計之中。
……
這個世上沒有真正的神祇,沒有人能夠跨越時間和空間的界限,知道這個世間正在發生的一切變化。
正在全心全意追逐自己力量的賀拔嶽也不能。
在吐穀渾境內,在一塊炎熱的土地上,他追到了第三名漠北密宗的苦行僧。
這是一片很特彆的河穀地帶,這片區域裡,除了有地下有熱泉不斷湧出之外,地上還有一些孔洞之中不斷時不時的噴吐出些赤紅色的岩漿。
這片地方的熱泉溫度太高,而且其中富含著一些對人畜不利的礦物,所以雖然在冬日的時候極為溫暖,但卻並沒有什麼人會居住在此。
看著突然出現的賀拔度,這名苦行僧也沒有任何驚慌的神態,他甚至對著賀拔嶽行了一禮。
賀拔嶽微微一怔。
這名苦行僧已經出聲問道:“你是想從我身上奪取真元?”
賀拔嶽漠然的看著他,隻是點了點頭。
“我願意將我的真元奉獻給你。”這名苦行僧開口說道。
賀拔嶽有些意外。
他沒有想到這被他看成野狗的苦行僧竟然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這個時候,這名苦行僧又接了一句,“漠北有很多密宗,在我們這一支密宗的教義裡,這個世間那些真正最為至高的人物,也可以視為是這個世間真正的神祇,他們在夜空之中,原本都有對應的星辰。”
賀拔嶽的麵色略緩,這幾句話在他看來自然是誇讚的話語。
他便不自覺的覺得對方是要臣服於自己,他心中甚至生出了若是這名苦行僧臣服自己,自己或許也可以傳授他一些法門,然後利用這名苦行僧再去幫他收斂真元。
這個時候這名苦行僧看著他,接著說道:“隻是任何神佛之所以成為神佛,都有原因,他從生來便和尋常人注定有所不同,他接下來在塵世修行的經曆也會是和尋常人不同的傳奇,魔宗是如此,你也應該是如此。隻是對於世間人而言,你神秘有餘,但過往的一切,卻似乎都太過普通,但我可以肯定,這種尋常裡也應該有著世所不知的不同尋常,所以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曆造就了你這樣的存在,或者說在過往,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賀拔嶽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沒有想到苦行僧居然會說出這些話。
雖然這名苦行僧所說的,的確是事實。
即便現在整個世間都已經知道他是關隴戰爭的發起者,都知道他已經殺死了魔宗,成為了比魔宗還要更強大的存在,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這些幽帝後人之間的聯係,知道了他和幽王朝之間的關係,但他的成長,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卻真的是個迷。
在此之前,世間所有人對他的印象,也不過是關隴賀氏的繼承者,是有著冠龍稱號的將領。
他的身上,似乎根本沒有魔宗那麼多的傳奇,根本沒有一些特殊的光環。
但他當然知道,這名苦行僧說的的確沒有錯,一個人之所以能夠成為神祇一樣的存在,他注定和這世間所有人便有所不同。
如果他也是那種毫無波瀾,按部就班的修行者,他最多會成為宇文獵和宇文珆這樣的存在,的確不會成為神祇或是魔王。
“你想要探究我的過往?”
他看著這名苦行僧,臉色重新變得冷漠起來,“若是你像供奉魔宗那般供奉我,追隨我,在將來或許可以慢慢讓你知曉。”
“看來應該也有很多不堪。”
這名苦行僧搖了搖頭,道:“隻是你應該誤解了我的意思,我並非是想臣服於你。”
賀拔嶽看了這名苦行僧一眼,他心中驟然生出焦躁和厭惡的感覺。
然而也就在此時,這名苦行僧的身體已經往下陷去。
他的身下是一片浮土,浮土的下方,便是一個蓄滿岩漿和火焰的池子。
在往下陷去的同時,他體內的真元直接在氣海之中猛烈的爆炸開來。
轟的一聲。
這名苦行僧的身體在岩漿池中炸開,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