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積射愕然的看著她。
他那愕然的神色,讓在場上所有人都覺得他此時的心裡話是,你不就是北魏長公主?
元燕的心沉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愕然的於積射緩慢而清晰的說道:“所以你對當年賀氏安排我到皇宮和安排白月露成為我的影子,也一無所知?”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白月露是北方遺族的血脈繼承者。”
於積射搖了搖頭,道:“對於關隴賀氏的那些安排,我先前並無所知….對於我們而言,年代太過久遠,而且我們對陰謀布局這些事情,沒有關隴賀氏那麼熱衷。”
“所以或許隻有真正見到了賀拔嶽,才有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元燕自嘲的輕聲說道。
“不用太在意這些。”北魏皇帝看著她,輕聲說道。
元燕抬起了頭,她沉默下來。
她很討厭不知真相的這種感覺。
對於她而言,不隻是人生被擺布,而且很多事實還在不斷的改變她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還有對很多人的感情。
在她不知道這些事情之前,她覺得北魏皇帝對自己還算不錯,而北魏皇太後,還是讓她感到有些太過苛刻和冷酷。
她始終覺得,或許是自己出身不正,所以一直不能得到她的真正喜愛,不能像人世間的普通人一樣,親密無間。
那種血濃於水的親情的感覺,對於她而言,自然是不夠。
她更多是被迫的接受自己的身份,被迫的承擔起責任,在她年幼時,始終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才讓她飛快的成長。
她更多的是求生,而並非喜歡北魏長公主的權勢。
然而在北魏皇太後死後,在諸多的消息散布開來,當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蒼狼血脈時,她對北魏皇太後的看法,就有了很大的改變。
北魏皇室並沒有被真正的蒙在鼓裡。
但北魏皇太後從來沒有讓她知道事實的真相。
所以…無論是她和北魏皇帝,對她並非隻是不錯而已。
對於她這個被人安排的無知小姑娘,她將很多重要的事情交在她手中,其實就和她最終將幽冥神蠶托付給賀蘭黑雲一樣。
北魏皇太後從一開始就接納了她,而且確定她是可以值得托付重任的人。
而在這一戰之後,見過了北魏皇帝和他的影子之後,她便更明白自己之前對於北魏皇太後和北魏皇帝的感情是錯誤的。
因為所有的人都在付出。
身為皇室,便必須承擔更多更沉重的使命。
她是如此,北魏皇帝和他的影子也是。
所以北魏皇太後並沒有隻是特彆對她嚴苛。
她懂了。
但卻有些晚。
當她的對那名低調的老婦人想法改變,可以真正的喜愛那名老婦人,可以表達尊敬和愛意的時候,那名老婦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間。
她知道北魏皇太後和北魏皇帝不在乎她之前到底是誰。
就如他方才的那一句。
不要在意這些。
意思便是,不管她是如何來到北魏皇室,但當那名老婦人和這一對孿生兄弟接納了她,讓她成為所有人心中的北魏長公主時,她便是北魏人的北魏長公主,便是北魏皇帝的親妹妹。
她很高興。
但想到已經永遠離開世間的老婦人,想到自己被不斷擺布的人生,她還是有些憤怒和傷悲。
……
林意也沉默了下來。
其實此時很多疑雲已經解開了。
他的腦海之中,已經清晰的出現了一個故事的脈絡。
很多很多年前,或許是在沈約像他這樣年輕時,沈約就已經得到了幽帝那門至高的功法。
沈約本身就應該是天賦驚人的修行者,在得到了那門至高的功法之後,他很快成為了世間最為頂尖的修行者。
由於這門功法的原因,他便開始逐漸感應到和幽帝的傳承有關的這些修行者,也就是後來的這些幽帝後人。
不知道他到底擁有了什麼樣的擺布人間的想法,但他至少確定自己的這門功法便是所有和幽帝有關的這些功法和傳承的本源。
他確定當年幽王朝所有的那些強者,幽帝座下的所有部眾,在每日的修行之中,就會不斷的朝著幽帝貢獻自己寶貴的真元。
所以他開始逐一將這些人找了出來。
他懾服了所有這些人,包括已經很強大的賀拔度和宇文珆,包括當時或許並不夠強大的那些人。
他或許還殺死了不少不肯遵循他意願的人。
他和所有這些基於各種原因都最終遵從他意願的人建立了聯係,將這些人攏聚起來,然後開始讓這些人變得更強大。
這些人的修為越強大,每日裡修行可以給他提供的真元便自然越多。
他便自然成為這個世間其餘所有人都無法企及,更是無法追趕的修行者。
但就在此時,南朝出現了一個真正的異類,和他一樣天賦極高又極有性格,能夠讓很多人願意跟隨他修行的異類。
這個異類就是何修行。
應該是發覺即便擁有了這些每日向他朝貢的幽帝後人,他卻依舊有被何修行趕上甚至超越的可能,所以他開始在南朝行走,他設法讓蕭衍的母親成為了南朝第三名聖者,並輕易的讓何修行深深的討厭這名女子。
然後他扶持蕭衍成為南方之主,何修行和他的戰鬥便很快展開。
他擊敗了何修行,讓何修行自困於荒園。
何修行不得在世間自由的行走,不得世間氣運,修行的速度自然便趨於平緩,恐怕本身便很難超越他。
他設下的賭局,又偏偏是以雙方的弟子做賭,於是更容易讓何修行將精力和希望寄托在他的那名真傳弟子身上。
或許在他的布局之下,在他的這個時代,唯一一個有可能對他造成威脅的對手,便已經被抹去了前程。
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何修行或許比他想象的更強一些。
他即便勝出,卻也元氣大傷。
而賀拔度和西方巡王這些人暗中積蓄的力量,也在他元氣大傷時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瓦解了那場刺殺。
但他的修行和他的壽元都出了問題。
或許他覺得當沈念足夠強大歸來時,卻根本無法解決何修行這個難題,所以他選擇在自己還足夠強大時,和何修行一戰,一起離開這個世間。
他應該不知道自己無意中還能造就林意這樣的存在。
或許當年他指點林意大俱羅,也隻是無意之中覺得林意還不錯,竟然能夠注意到他也正在注意的事情,或許他主動將林意推給何修行,也隻是想要讓林意在那段時間吸引更多何修行的注意力。
而他傳給陳子雲身法,應該是想讓陳子雲承他一次情,還是希望給沈念爭取到更多的機會。
他完成了這一切,如願以償的和他人世間真正對等的敵人何修行一起離開了這個世間。
他希望沈念能夠在不久的將來取代他的位置。
然而後來變化還是太快。
魔宗變成了宇文氏和賀氏無法控製的強者,甚至淩駕於所有這些幽帝後人之下,反而將這些幽帝的後人視為獵物。
魔宗去了海外,將那名僧人和沈念都找了出來。
沈念雖然暫時逃脫,但魔宗卻因此得了幽帝的九幽冥王劍。
天命血盒加上九幽冥王劍,他即便沒有得到幽帝的幽冥神蠶和沈念的至高功法,但同樣,隨著這場戰爭的結束,幽帝這些後人一敗塗地,宇文珆也根本沒有得到幽冥神蠶,所以相對而言,魔宗反而變得更加強大。
在賀拔嶽的計劃裡,是要逼林意和魔宗先一訣生死,他再坐收漁翁之利。
但現在,最先遭遇魔宗的,卻有可能是林意的父親和他師兄。
這個故事在此時的林意腦海之中已經十分清晰,但即便付出了這麼多,即便戰鬥得如此辛苦,即便在這裡得到了這樣的勝利,他對這個故事接下來的走向還是無法把握。
他不知道賀拔嶽在自己的父親和師兄那裡,會做什麼樣的設計,他也不知道此時白月露若是已經落在了阿柴諄的手裡,阿柴諄接下來又會如何做。
而關鍵在於,時間上已經來不及。
他已經沒有時間去改變這些目前應該已經發生的事情。
“我會儘快探清北方遺族那邊的情況。”
北魏皇帝林意的雙手,他原本想說現在最緊要的,是你必須先將傷勢養好,然而光是看著林意的雙手,他都覺得有一種強大的生機在縈繞,他便覺得恐怕傷勢並非是什麼問題,最重要的,而是要思考如何能夠麵對魔宗天命血盒加上九幽冥王劍的力量。
毫無疑問,不隻是林意,擁有幽冥神蠶和光明聖宗最強大秘法的賀蘭黑雲,也有著無限成長的空間,但時間真的恐怕是最大的問題。
如果他是魔宗,可能在得知這裡的消息之後,便也會急著殺死林意。
因為林意成長得太快。
而擁有幽冥神蠶的賀蘭黑雲,自然也是排在最前的選擇之一。
也就在此時,於積射又苦笑起來。
他此時能夠正常思索,便不是笨蛋。
他苦笑著說道:“現在還有個很嚴重的問題,按我所知,賀拔度之所以擁有那樣的野心,哪怕隱忍了很多年,卻冒險都要得到幽冥神蠶,是因為幽冥神蠶和幽帝的功法真正合一,便會有驚人的死而複生的能力。賀家雖然並沒有沈念那樣完整的至高功法,但他們的功法,應該正好有和幽冥神蠶合一的部分。所以賀拔度當時若是真正得到幽冥神蠶,即便聚集了人世間的力量將他殺死,他還可以重生。”
“所以….”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周圍所有人,確定林意等人都明白他前麵這些話的意思,他才接著說出了後麵的話語,“魔宗取勝的概率實在太大,無論是沈念落在了他的手上,還是賀拔嶽謀劃失敗,一不小心落在了他的手上,那他若是將來能夠得到幽冥神蠶,那就真的沒有人再能殺死他,再能消滅他。”
元燕明白他的意思,但她還是冷笑起來,道:“你的意思是,那些關於幽帝的記載是真實的,幽帝的確可以擁有死而複生的能力,那既然如此,他怎麼還會死,還無法複生。既然當年的人世間能夠殺死幽帝,那哪怕魔宗真的能夠得到所有一切,他也不可能不死不滅。難道按你的意思,為了穩妥起見,我們要先設法先毀掉幽冥神蠶再說?”
於積射也明白元燕這些話的意思,他更加明白元燕此時冷笑之中的意味,他有些澀然道:“我現在當然明白人世間已經給我們足夠的教訓,意誌和勇氣始終是根本,但當年殺死幽帝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價,而且是有同樣強大的法器壓製住了他的能力,甚至將幽冥神蠶這樣的本命法器都被強行和他脫離,打到了天外。而我們這樣的時代,已經不存在那樣強大的法器。”
“魔宗是個極為聰明的人。”
也就在此時,賀蘭黑雲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一直都沒有怎麼出聲,但此時她的聲音自然最有說服力。
因為沒有人比她和魔宗接觸的時間長,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魔宗。
“他不隻絕頂聰明,而且很有耐心,最為關鍵的是,他真的是那種可以通觀大勢的將才。他若是此時已經從海外歸來,他也不會急著出手,他一定會看清楚現在的狀況,再做對自己最有利的事情。”
“但如果說這世上有他不能拒絕的東西,不死不滅….應該是其中之一。”
賀蘭黑雲看著林意和北魏皇帝等人,她的語氣並不肯定,隻是在征詢他們的意見,“幽冥神蠶擁有最純正的幽帝的真元本源,應該對他的力量有克製作用,如果讓我選擇,我當然希望能利用它作為對付他的武器,而並非害怕他得到而想辦法毀去。而且最為關鍵的是,隻有這樣的東西,或許才能在某些時候對他有足夠的吸引力。”
林意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一些北魏軍士已經拉來一輛馬車,準備安置吳姑織的遺體。
他緩緩的轉頭,看了一眼於積射,然後看著北魏皇帝道,“我恐怕真的要很快又趕回南朝,我要急著去見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