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吳姑織以及賀蘭黑雲並不算熟悉,但在這種時刻,他們的生死是相通的。
他的確可以信任吳姑織和賀蘭黑雲,因為就在此時,吳姑織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她站在了這柄在虛空之中不斷生長的湮滅法劍的前方。
她伸出了手,按向了這柄黑色的晶劍。
這柄巨大的晶劍開始震動起來。
隨著和她的手掌相比顯得十分龐大的劍身和她的手掌不斷接近,尤其是當這柄劍的劍尖也在虛空之中徹底形成之後,她的整個手掌和身體在這柄劍之前便顯得更加渺小,更加脆弱。
在所有尋常軍士和修行者的視線裡,這柄巨大的湮滅法劍不是在刺向她,而是像一座小山一樣壓向她。
然而越是接近她的身體,這柄巨大的晶劍的震顫也越加劇烈。
這柄劍本身其實極為穩固,即便是光明聖宗的傳人,吳姑織也無法破壞和瓦解這柄劍本身,她不可能破壞和湮滅對方的真元。
但她可以對這名湮滅神將的傳人的身體造成影響。
她其實算是徹底無視了這柄劍。
她沒有守,也隻是攻。
那名湮滅神將的傳人,那名年輕貴公子模樣的修行者,他的身體比這柄巨大的晶劍震顫得更為厲害。
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水份產生了一種無法控製的共振。
這種共振讓他的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個沸騰了的鍋子,這種劇烈的程度,不是在蒸熟他的身體,而是他體內的血肉都似乎在飛速的溶解在他身體的水份之中。
這是一種異常可怕的感覺。
原本身體裡的水份代表著生機,但此時,卻全部都是可怕的殺機。
他體內的真元當然在第一時間就對對方侵入自己體內的真元力量進行了反擊,他的真元自然可以湮滅一切的真元,但對方的真元,卻偏偏就像飛蛾撲火一般前赴後繼的湧入他的身體。
這名光明聖宗的複仇者也似乎完全不在意寶貴的真元。
這種真元的前赴後繼,讓他在此時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對方的確是和他同階的修行者,對方的確無法破解他的功法,要想破解他的殺招,便隻有一個選擇,便是玉石俱焚。
所以對方異常簡單和乾脆的做出了這個選擇。
她和他同歸於儘。
若是他和她同樣的選擇,那有可能兩個人會同時死去,也有可能在時間上存在微小差異,他的湮滅法劍殺死她的時候,他還活著,那他就能活下來,勝出。
但也有可能她贏得了這微小的時間,她殺死他的時候,他的湮滅法劍還沒有將她摧毀,這樣她就能勝出。
他當然可以賭一賭。
其實在戰場上,像楊癲等悍不畏死,甚至可以用瘋狂來形容的將領,絕對會賭一賭。
但他不同。
他雖是神將的傳人,但並非真正戰場上的將領。
這一場戰爭,原本就是他們教訓人間之戰,而並非是人間的決死之戰。
他惜命。
他當然覺得自己的命比這些對手要重要,哪怕是北魏皇帝想拉著他一起赴死,他都覺得不值得,更不用說是光明聖宗的這條漏網之魚。
更何況他並非一個人戰,他們還有足夠的後手。
這種情緒在演化到他心中生出,在這一刹那在他心中響起的聲音,是即便他們三個人真的不敵吳姑織等人,哪怕那名得了斷識神將傳承的美麗女子因此而死去,他也不能死。
他不想死。
他選擇湮滅對方侵入自己體內的力量,全力和侵入他自己體內的這股力量抗衡。
嗤嗤嗤嗤….
他的身上響起了無數聲輕微的異響。
他的整個人的身體表麵就像是結出了一層白色的鹽霜。
他的每一個毛細孔裡,往肌膚外的空氣裡凝出了比針尖還要細小的晶芒。
吳姑織全力侵入他體內的真元力量,光明聖宗的強大聖法,就此被他強行破去。
然而與此同時,他那柄小山般壓向吳姑織的湮滅法劍,便在空中停滯,開始瓦解。
任何的法門在貫入其中的真元不穩或是失去後繼的力量時,便往往會引起全局的崩塌。
越是強大的真元手段,往往越是如此。
無數的晶粒就像是黑色的鹽一樣從這柄驟然在空中停止生長的巨劍表麵剝落。
吳姑織的身前響起無數沙沙的聲音。
這是一副讓戰場上所有軍士難以想象和忘懷的畫麵。
隻是數分之一的呼吸之間,這柄巨大的湮滅法劍,徹底變成了無數細碎的晶粒,全部灑落在吳姑織的身前。
而這種細碎的晶粒依舊帶著湮滅的味道,不和其餘的真元和天地元氣親近,所以它們在地上就像是自然界的沙礫一樣,並不消失。
這道強大的湮滅法劍消耗了這名年輕貴公子大量的真元,他為了驅逐吳姑織侵入他體內的真元,同樣又消耗了大量真元,即便他的真元厚度遠超人世間那些宗門的同階修行者,但這樣的消耗,還是讓他的身體感覺一陣虧空。
他感到了虛弱。
還有那名背生雙翼的老人李涼令。
這名死地神將的傳承者按理而言已經握住了殺死吳姑織和北魏皇帝的機會。
但李涼令自己並不這麼認為。
對於戰場上的其餘人而言,此時昏暗的天色並沒有變的更黑,但他眼睛裡的整個天地,卻更加黑沉了下來。
北魏皇帝將自己的命交給了吳姑織和賀蘭黑雲,吳姑織替他擋住了那柄湮滅法劍,那李涼令,便自然變成了賀蘭黑雲此時的對手。
天空之中的黑色旋雲已經的徹底的消失了。
有更為濃重的黑意落了下來。
沒有煙氣、雲霧,沒有任何具象的顯化,唯有那種深沉的黑意,那種吞噬光線形成的黑意。
光線都被吞噬其中,並非是被消滅,而是連光線之中蘊含的力量都被這種黑意利用。
在李涼令的感知裡,那不是一抹濃厚的黑意,而是一條來自幽冥的神蠶。
這種力量曾經殺死了賀拔度,而他深知自己並沒有賀拔度強大。
他的喉嚨裡發出了一聲驚悚的怪叫。
無數的泥土像是倒飛的瀑布一般朝著天空噴發,泥土的下方,是無數縷黑色的水流。
此時他絲毫不再想著去進攻。
他隻是想要防守,他想要用自己無比磅礴的真元防守,掩護自己逃脫。
北魏皇帝再次笑了起來。
他異常的欣慰和滿意。
他的欣慰和滿意,不隻是因為此時這條巨大的幽冥神蠶裡麵有很大一部分的力量來自於他自己,他的欣慰和滿意,還在於他在做著和他母親一樣的事情。
和她一樣的戰鬥,一樣的信任人間,一樣的為著北魏的子民,為著人間而戰!
……
在洛陽,在北魏的皇宮裡,還站著一個北魏皇帝。
在這世間,真正的心心相映是十分縹緲的事情,然而血脈相同,一同降臨在人世間的雙胞胎之間,卻往往有著真正的心靈感應。
此時北魏皇宮裡的北魏皇帝,血液微微沸騰。
雖然隔著極遠的距離,他都似乎感應到了這片戰場上的情緒,他也有著相同的情緒在身體裡生成。
他也有些欣慰和滿足。
他似乎都親眼見到了這場人間之戰的流血犧牲,親眼見到了這些人世間最為強大的修行者和普通的軍士一樣拚命,一樣互相信任,一樣不給自己留任何的後路。
他感應到了至少在此時,他們占得了優勢。
此時似乎不需要他插手。
他知道自己也需要保留著力量。
但他還是有些感動,尤其當他看到南邊的天際傳來的微弱火光時,他在此時還是想要錦上添花。
他也釋放出了自己的一些力量。
獨特的血脈帶來的元氣召喚,讓他們祖地的天地元氣,再次被他所搬動,朝著那片戰場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