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黑雲很難過。
她說不出的難過。
她難過的甚至無法呼吸。
她從見到這名老婦人開始,就一直認為對方是想借助自己戰勝對手,然而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
這名老婦人將這顆幽冥神蠶交給她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在這個清晨離開這個世間的打算。
她早就在等待著這一天。
因為她早就知道,若是要在這裡用這種方式等待著她的敵人,那這名敵人恐怕不是她所能解決,除非付出這樣的代價。
她隻是將最為重要的力量交給了她,然後希望她能夠活下去,也並未對她提任何要求,隻是祝她好運。
賀拔度的眼瞳裡瞬間充滿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當然想要殺死這名老婦人。
但當老婦人平靜的迎接死亡時,他也發現自己錯了。
他的潛意識裡,也一直以為這名老婦人要戰勝自己,便是想要活下去。
然而並非如此。
黑雨還在往下墜落。
不遠處皇宮的那一座佛寺裡,響起了很多清脆的聲音。
那是那座佛寺裡很多掛在屋簷下的風鈴在響。
黑雨湮滅了皇宮裡任何修行者身上湧出的真元,但也就在此時,當這名老婦人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的同時,一種氣機便在整個皇宮裡如同海嘯一般爆發。
無數黑色的粉塵和銀色的光屑同時從皇宮裡無數座殿間噴湧出來。
一道道的塵霧在銀色的光屑的吹拂下,就像是無數黑色的鳳羽逆著黑雨朝著天空中飛去。
黑雨無法湮滅這些黑色的鳳羽。
因為這些黑色的鳳羽之中,流淌著反而更為強烈的隔絕和湮滅真元的氣息。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些黑色的鳳羽之中沒有那種就像是時間會飛快流逝的,可以讓所有身處其中的修行者五氣衰弱而迅速衰老的氣機,但那種遮擋和湮滅真元手段的氣息,卻十分相似。
相似,但更強大。
隻是在這風鈴聲傳入耳中的一刹那裡,賀拔度便想清楚了原委。
當年那不知名的西域散發頭陀橫渡沙海和漠北,悄然來到北魏,發動了一場刺殺,然後被殺死,消失在世間。北魏的典籍裡甚至沒有留下他的任何記載。
但這名西域散發頭陀對於他而言當然不是可有可無的過客。
他便是因為那一戰,確定幽冥神蠶已經重歸世間,然後他欣喜若狂的策劃了無數事情,覺得自己才是千百年來可以重拾幽帝的大帝之路的天選之人。
然而這名西域散發頭陀對於這名老婦人也並非是純粹的過客。
這名老婦人贏得了那一戰,也甚至領悟了那名散發頭陀的一些手段。
而那些手段,原本屬於幽帝。
從一開始,她就準備用這樣的手段去迎接死亡,然後消滅掉她無法應付的對手。
這對於他而言,顯得有些可笑。
因為他發現這名老婦人所想的手段其實和他有些類似。
但最後的結果卻是一點都不可笑。
因為他不想死。
他發出了一聲無比淒厲的吼聲,他從荷塘之中飛起,瞬間到了高儘歡的身前。
噗的一聲。
高儘歡手中的那根蝕天杖到了他的手中,高儘歡的那條和蝕天杖相連的手臂直接變成了飛灰。
他連看都沒有去看高儘歡,隻是握著這根法杖,朝著賀蘭黑雲的氣海刺去。
他體內的真元力量也在飛快的流散,在他體內的真元徹底消散之前,他便需要借助這根法杖奪走幽冥神蠶,然後逃出這個皇宮。
他和賀蘭黑雲距離已經很近,然而就在此時,在風鈴聲中,已經響起了數聲極為暴烈的破空聲。
四道粗大的弩箭破空而至,狠狠刺入他身前的地下!
這四根弩箭根本沒有任何元氣波動,根本不是什麼法器,純粹便是某種類似守城弩的弩機射出的弩箭,然而這四根弩箭的力量、速度,以及射來的時間,堪稱完美,即便是他這樣的修為,都被硬生生的阻住了一瞬。
賀拔度憤怒起來。
他的感知在此時也大受限製,他隻是從聲音判斷出了這四根弩箭射來的方位,但他可以想象是什麼樣的布置才能在這種時候精準無誤的落下這樣的箭矢。
那些控製這弩機的軍士,是經過了多少年的訓練和安排,才能夠射出這樣的弩箭。
最令他無法想象的是,難道這些軍士,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
她一直在安排這些人,在等待著她的死亡,在等待著她將這樣的法器,傳給她傳人的這一天?
這些軍士,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這名老婦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名存在!
他無比憤怒的繼續往前刺去。
他手中的法杖停頓了那短短一瞬之後,繼續朝著賀蘭黑雲的氣海刺去。
也就在此時,賀蘭黑雲也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厲嘯。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她體內的黑山之中湧出。
她已經有了足夠的時間準備。
她的雙手朝著前方伸出,直接落在了這根法杖的前端,死死的抓住了法杖頂端的那顆法珠!
喀嚓一聲。
她的雙手手腕上都響起清脆的骨裂聲,但她死死的盯著拓跋度的眼睛,憤怒而冷冽的雙眸之中燃起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狠辣意味。
兩股風暴般的力量同時再她和拓跋度體內的經絡之中湧起。
黑山在她的氣海深處浮起,但與此同時,這座黑山的力量也形成了風暴,順著她的經絡湧入了對方的法器之中,湧入了對方的體內。
想要奪取這件法器可以,但對方根本不要想奪取一件力量蟄伏的平靜法器。
她將這件法器的力量激發出來,化為風暴。
要想融合這件法器,就和她一起承受這場風暴。
這不是她臨時想起來的方法,而是那名老婦人留給她的方法。
老婦人在過往的很多年裡,的確不知道這到底是一件什麼樣的法器,但對這件法器,也絕對不像高儘歡和賀拔度所想的一樣一無所知。
恐怕在那名散發頭陀出現之後,她就已經發現自己在依賴這件法器的同時,也應該敬畏於對這件法器的不夠了解,她就已經在想如何應付那些更了解這件法器的人來奪走這件法器。
她的想象變成了現實。
這種風暴,也代表了她的倔強和驕傲。
這已經是她的法器,相當於是她的本命物,既然已經落在了她的手中,那又怎麼會容許彆人說拿走就拿走。
賀拔度的喉嚨裡響起了一聲隱含著恐懼的痛苦哼聲。
他手中的法杖的確在奪取這顆幽冥神蠶,然而這顆幽冥神蠶的力量卻變成了一場混亂的風暴,瞬間也徹底攪亂了他體內的氣機。
他和對麵的這名少女體內的氣機,就像是連成了一體。
這種感覺,無法說得清楚是誰奪取了誰。
無比詭異和怪異。
就像是少女的身體,都要隨著這顆幽冥神蠶而徹底和他融合。
這就像是典籍之中所記載的奪舍。
就像是一方修行者在奪取另外一方修行者的一切,包括身體。
但當處於這樣的境地,當兩人的身體都似乎連成了一體,都融於這同樣的風暴之中,誰能成為最後的勝者,便隻和意誌有關。
“我要殺了你!”
賀蘭黑雲死死的盯著賀拔度的眼睛,無比狠戾的在心中說道。
她此時已經徹底明白了自己要做什麼,該如何做。
她不再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