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之中白晝和黑夜之間的溫差很大,白晝被烈日爆嗮的沙礫甚至能夠讓人感到被灼燒般的痛楚,但在夜間,氣溫卻是悄然降低,甚至可至冰點。
很多人不喜歡酷熱,然而極少會有人在黑夜降臨之後,還在沙漠之中趕路。
因為這是無數旅人用生命總結出來的經驗,在黑夜降臨之後的沙漠之中趕路,往往容易不知不覺迷失方向,然而往往隻要偏離路線數裡,便有可能永遠迷失在茫茫的沙海之中,變成被沙海吞噬的枯骨。
隻是對於守候在花模國外的天都光而言,今夜她卻有十分重要的客人,或者說盟友到來。
一名苦行僧侶跟隨在她身後,朝著南方行進了大約數裡,然後在數道斷牆邊停留下來。
人一直是這世間最複雜最奇特的生物,似乎任何艱難困苦的地方,都會有人停留的痕跡。
即便是這樣的沙海之中,都曾經有人在此開過客棧,或是酒肆?
隻是在這種地方做生意,或許隻有那名曾經的老板才有興趣,所以絕對不會長久。
天都光此前也不知道來沒來過這片簡單的遺跡,她乘著月光,很有興趣的在幾片斷牆之間用腳踢來踢去,以她這樣的身份,若是不知隱情的人看到,還以為她在此次尋覓什麼重要的寶藏或者線索。
然而她最終隻是踢出了幾片舊瓦,踢出了一個並不完整的黑茶罐。
即便隻是如此,她還是興致勃勃的蹲了下來,研究了那個黑茶罐很久。
跟隨在她身後的苦行僧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做著這些似乎毫無意義的事情,當他的眉頭都忍不住微微蹙起時,夜空之中已經是繁星似錦,一片片星雲就像是重重疊疊的銀河壓在了他和天都光的頭頂。
也就在此時,他看到前方不遠處的沙海之中,出現了一片銀色的光。
這片銀色的光就像是很多星光彙聚在了一起,形成了液滴,形成了池塘。
然而在接下來的一刹那,這片銀色在他的眼中迅速消失,變成了一片比夜色更為深沉的黑意。
許多道人影超脫了他的感知,直接突兀的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就像是許多突然出現的石塊,魯莽至極的直接砸進了他的識海。
看著其中兩道如山般巨大的身影,看著最後方一名騎坐在一口巨大黑棺上的瘦小身影,隻是這三人,就已經讓這名苦行僧知曉了這些人的身份。
即便是這名苦行僧都頓時臉上變色,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聲音微寒的問身前的天都光,“你是如何說動他們的?”
這些是遺族。
被北魏皇帝拋離在北方五城的皇族以及一些在遷都洛陽前北魏最顯赫的權貴門閥。
他們現在雖然被稱為遺族,讓他們和那沒落的北方五城一起被遺忘,但這名苦行僧卻很清楚這些人的實力。
除了那些和北魏皇帝有直係血親的皇族之外,那些原本在北魏遷都之前最顯赫的權貴門閥,也都是最早隨著北魏皇室的血脈一路征戰而來的門閥。
這些人不服和他們政見不和的北魏皇帝,更加不服魔宗大人。
從很多年前北魏皇帝開始用魔宗時,他們就認為北魏皇帝用魔宗,便是要儘可能的減少對他們的依賴,以及用魔宗來製衡他們。
事實也是如此。
魔宗在北魏得到了北魏皇帝的重視,並得到了相應的支持,而魔宗後來的一統漠北,也將盛產諸多奇特隕鐵隕晶的漠北從這些人的控製範圍之中拿了出去。
再過了數年,這些人便和西域諸國斷了聯係。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這些人也始終將魔宗視為最大的敵人。
魔宗從來不善待敵人。
他即便再繁忙,也會抽出時間去解決那些有可能為患的敵人。
隻是從北魏遷都洛陽之後,到靈荒起始,到北魏和南朝開始大戰,他和北魏皇帝卻一直沒有聯手去剿滅這些遺族。
不是因為這些人和北魏皇帝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是因為這些遺族在過往百年裡,甚至都壟斷著北魏北部許多修行資源,尤其是珍貴的隕鐵的出產。
在外界看來,雖然有很多隕鐵隕晶被不同的方式運送出來,被不同的勢力控製,然而實際上真正最為珍稀和最為強大的那些煉器材料,那些最驚世的東西,卻隻有小半落在了漠北苦行僧宗門手裡,大半在這批人的先祖遷徙經過漠北荒原時,就已經落在了他們的手中。
這些現在被統稱為遺族的宗族的修行者們,他們和天下所有的修行者最為顯著的差彆,便是他們的身上往往有淩駕於自身修行境界的獨特法器。
這些法器獨一無二,因為本身的煉器材料,便是獨一無二。
其實在這些宗族真正的形成遺族之前,魔宗大人當初也並不怎麼將他們放在眼裡,因為許多法器雖然獨特,但也有著諸多的缺陷,並不像自身的修為境界一般可靠和全麵。
然而當諸多擁有奇特法器的人聚集在一起,成為一個奇異的抱團取暖的聯盟之後,便是魔宗大人自己,卻也是有心遠遠的避開這些人。
因為就連魔宗大人都並不知曉,其中有些法器的真正奧妙,他也不知道,這些有著各種各樣功用的強大法器聯手起來,又會造成什麼樣的威能。
這些人在這些年裡,實則也很清楚合則強,分則容易變成一盤散沙,被逐個刺殺的道理,所以這些人在北魏遷都洛陽之後的很多年裡,也是無比隱忍和低調的活著,他們團聚在北方五城之中,就如同團縮在城牆深處的陰影。
“這些人的心境很複雜,但總體而言,北魏其實就像是他們一手創立的孩子,他們不想見到北魏毀在現在的北魏皇帝的手中,而且他們必須要為自己留一些後路。所以我答應他們,即便他們無法取得足夠壓迫北魏皇帝的東西,我也會給他們開放漠北往西域的通道。我相信對於魔宗大人而言,看著這些人消失在北魏,也是最好的選擇。”
天都光笑了起來,道:“當然最為關鍵的原因,是因為和他們做買賣的是我而不是魔宗大人,他們不相信魔宗大人,但可以相信我。因為我不夠魔宗大人那般可怕,對於他們而言,我也不夠強大,但的確能夠幫他們做成很多事情。包括在西域之中的很多事情。”
“原來你是想依靠他們來對付劍閣的那些修行者?”
這名苦行僧的眼神依舊冰冷無比,“隻是你覺得他們能夠應付得了?”
“我早就和你說過可以,因為他們之中的有些人,原本和我一樣來自西域。”天都光笑了起來,“他們知道這片沙海裡的很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