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烏蓬船裡有一名老人。
這名老人身穿著普通的粗布衣衫,很清瘦,隻是他的骨架子很大,而且他的坐姿很直,所以他即便是坐著,都給人很高大的感覺。
他的肌膚很粗糙,尤其是臉上都是布滿風霜的感覺。
當這道恐怖的氣機出現的刹那,他的眼中有些震驚,有些意外,但隨即出現的卻是無奈。
他雖受召而來,但因為身份極為特殊,原本隻是為了彈壓一些軍隊的異動,在今日這殺局之中,他甚至不需要真正露麵,更不可能輕易出手。然而當這道恐怖的氣機出現時,他便徹底明白現在的子雲和當年的何修行沒有任何的差彆。
對於劍閣而言,從來沒有搖擺和八麵玲瓏,是就是是,非就是非。
他既然來了,既然原本屬於他管轄的部下已經出手,那他對於劍閣而言,就已經是敵人,沒有回旋餘地。
他有些佩服。
因為世上極少有人能夠擁有這種純粹,然而這也意味著,他必須真正的應對這可怕的一擊。
這名老人雖然看似蒼老,但他實則善攻,擁有世間一等一的攻伐手段,然而此時距離對方太遠,他的攻伐手段無法攻擊到對方,所以此時麵對對方的出手,他隻能守。
一股精純至極的本命氣息從他體內迸發出來,六片毫不規則,如同鎧甲碎片的甲片驟然懸浮在了他的身外。
這六片甲片大小不一,最大的也不過巴掌大小,斷口和表麵既然流淌著極為精純的本命氣息,但卻依舊有些斑駁的鏽跡。
這些鏽跡和這些甲片本身,散發著一種年代極為久遠的荒古味道。
從這六片甲片和這些鏽跡之中流淌出的元氣,和他無數年苦修滲透其中的本命元氣一起流散出來,迅速在他身外交織出了一些奇異的綠色螢光。
這些奇異的綠色螢光,就像是一片片漂浮著的綠銅銅繡。
在這些綠色螢光生成的刹那,那道恐怖的氣息已經鎮落在這艘烏蓬小船上。
轟的一聲巨響。
這道恐怖的氣息就像是一座真正的山川鎮落,小河兩岸的一些破落民宅瞬間倒塌,河水瞬間炸開,然而這艘小船在奇異元氣的禁錮下,竟是沒有破損,直接被這股強大的力量鎮落到了河底!
砰!
這艘小船如一顆卵石砸入淤泥之中,無數沉積在河道之中多年的淤泥爛物就像是無數道烏黑的利劍從貼著小船飛射出來。
直到此時,這艘烏蓬小船才驟然變成了凡物,迅速裂解。
那些被兩道曠世力量擠壓成劍的淤泥爛物輕易的切入了船體之中,烏蓬小船裂成無數片,露出內裡老人的身影。
老人站了起來。
他站在河底,汙泥和河水不能近身,他的身體周圍還依舊懸浮著那六片甲片,隻是這六片甲片的色澤卻已經黯淡了許多,而且甲片上出現了一些新的鏽跡。
這名老人的麵容變得極為凝重,他的身體震了三震,然後迅速往後退去。
他的身體每一次震蕩,都有一些黑色的霧氣從他的身體裡震蕩出來。
“入聖境,宣威大將軍祁儒山,應該是五部邊軍之中戰力最高的人物,但在他一擊之下,卻也隻能暫避鋒芒。何修行的這名弟子,真是已經超過了何修行當年剛剛成為南天三聖時。”
建康城中有一座觀秋台,這座石台建在一座小山半山,前麵正好有一條澗流,周遭都是已經生長了數百年的楓樹,到了秋日,楓樹皆紅,落葉漂浮於清澈的溪水之中,美不勝收。此時這觀秋台上,凝立著一名白衣老者和一名青衫年輕人。
這名白衣老者一襲白色的素衫,麵容清臒,須發皆白,看上去說不出的仙氣,隻是此刻他偏偏渾身酒氣,右手還提著一個比尋常人頭顱還大的酒葫蘆。
他身旁的這名青衫年輕人卻是標準讀書人的打扮,一臉的凝重。
他對這名白衣老者顯然極為尊敬,隻是卻不太認同剛剛的話語,忍不住輕聲道:“祁大將軍主攻殺伐,斷星連殺術是我朝最凶猛的真元殺伐手段,這般距離太遠,何修行這名弟子或是取巧,不能說祁大將軍戰力不如。”
“勝就是勝,敗就是敗,他早知祁儒山在那條船上,又能隔著這樣的距離出手,便說明他有足夠手段。”白衣老者微微一笑,道:“做人不能不擇手段,但你要記得,修行者戰鬥,卻是要不擇手段,物儘其用。”
這名青衫年輕人覺得有理,點了點頭,眉頭卻是微微皺起,“觀他的身法,是天衍宮的踏星神術,這是過往五百年中最快的遁法,他要是逃,根本無人追得上他,隻是在建康城中纏鬥,以魔宗和皇太後的手段,卻自然有限製他的方法。他為何要這般行險?”
“你應該明白,殺人是最無聊的事情,尤其對於那些舉手投足可以輕易殺死許多人的強者而言…殺人猶如捏死螞蟻,你捏死螞蟻,有什麼快樂的?”
白衣老人抬頭灌了一口酒,有些滿足道:“他之行事,自然是為了表明態度,為了讓天下人看清劍閣之意。皇帝和皇太後興師動眾的派無數人來殺他,是想讓南朝人看到劍閣中人殺人如麻,坐實劍閣殘暴之名,到時對付劍閣餘孽和林意便名正言順。但他不避,反而順勢而殺,便是要讓這些南朝修行者和修行宗門看清,不管他們抱著何種崇高目的而來,不管他們如何不惜命,但他們的命甚至還不如曾經的南朝大敵魔宗的命來得貴重。”
青衫年輕人有些失神,道:“您已經看得如此清楚,為何不做些什麼,他如此行事,將來南朝……”
“帝王家事,庶民為何憂之?更何況我原本就是避世之人,看得高興便喝些酒,看得不高興,也喝些酒,僅此而已。這王朝分分合合,代代自有沈約、何修行這種能人驅之,至於所謂的至亂而百姓苦,那更是徒勞擔憂。千百年來,平了這亂就有那亂,何有儘頭?”
白衣老人淡然笑道:“而且帝王將相,豈有千秋萬世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