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窗欞間灑落進來,甚是清淡。
送到元燕麵前的飯菜也可以用清淡來形容。
北魏的皇族和黨項的皇族多少有些血緣關係,原先在很多方麵都有相同的特質。
黨項的出產相比中原王朝自然顯得匱乏,但飲食起居卻反而更加奢靡。
北魏的皇族在遷都至洛陽之前,平時用度的奢靡程度比黨項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在遷都到洛陽的過程之中,北魏皇帝乘著一些皇族叛亂,乘機將所有的皇族和權貴門閥都收拾了一遍,他和皇太後帶頭,整個北魏便行節儉之風,一些士族因為節儉而受褒獎,許多官員紛紛效仿,都嘗到了甜頭,不過數年,整個北魏從上至下,奢靡之風便消失於無形。
此時送到元燕麵前的飯菜,不過是一碗黍米飯,兩碟菜蔬,一碗肉糜湯。
當然這肉糜湯並非凡品,是以豹胎、鹿筋等主材為糜,湯料之中添加了數味對修行極為有益的靈藥,但這是在北魏帝王家,這樣的飲食絲毫沒有顧及口腹之欲。
飲食雖然簡樸,但個中環節自然十分考究。
這一碗肉糜湯出自宮中藥師之手,最終端到元燕麵前,還需經過五人的查檢,在端到元燕的麵前之後,需要在盞茶時間內飲儘,這樣才能發揮最好的藥力。
元燕自幼便沒有錦衣玉食的享受過,她對於飲食也並沒有什麼追求,平日裡需要思索的事情太多,這樣的藥羹送到她的麵前,她一般是直接數口便喝光。
然而今夜,她身穿華貴盛裝,垂頭看著月光和燭火照耀下的這碗藥羹,卻並沒有端起這碗藥羹的打算。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看向恭謹的站立在自己麵前不遠處的那名宮女,問道:“怎麼會這樣?”
此時她的身側左右還各站著一名宮女,這兩名宮女也很驚詫,因為即便是她們,此時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碗藥羹裡漂浮著一根頭發。
這兩名宮女很清楚最終端來這碗藥羹的宮女是何等的心細,既然她們都可以看到那碗藥羹裡漂浮著一根發絲,那端來這名藥羹的宮女自然不可能看不到。
且不論前麵檢視的那幾人看時有沒有這樣一根發絲的存在,這碗藥羹最終端到元燕的麵前時,存在著這樣一根頭發,便是很詭異的事情。
尋常人的湯碗裡有一根發絲,隻是很小的小事。
然而此時這樣的事情出現在元燕的麵前,卻不會是小事。
那名宮女深吸了一口氣,她似乎鼓足了勇氣才抬起頭來,想要說話。
然而在她抬起頭來的刹那,她的身體就已經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在接下來的一刹那,這名宮女的身體就急劇的往外膨脹,然後直接變成了無數細小的血肉碎粒。
並非是炸裂,而是徹底的粉碎。
她的整個身體,被一種蘊藏在她身體裡的磅礴力量徹底由內向外摧毀,瞬間消失。
這股力量並沒有往外肆意的擴散,而是禁錮在一丈的範圍之內。
在元燕和元燕身邊兩名宮女的視線裡,這名宮女就這樣直接消失了,在她消失的地方,就像是被人憑空潑灑了一大桶紅色的顏料一般。
然而真實的血肉畢竟不是顏料,那股早就隱匿在宮女體內的磅礴力量雖然並未往外擴張,然而刺鼻的血腥氣,卻是瞬間充斥了這處靜殿,朝著外麵散逸而去。
兩名宮女的麵色變得蒼白無比,她們第一時間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喉嚨裡擠出的兩聲尖叫,還是無比突兀的傳了出去。
連綿的警鳴聲和低喝聲以及破空聲不斷響起,數十名修行者在數個呼吸之內便已經團聚在這殿外。
兩名神念境的修行者率先進入了這座靜殿,他們看著那名宮女消失的地方,看著地上無比粘稠的鮮血,以及鮮血之中無比均勻的骨屑和碎肉,麵色變得和那兩名宮女一樣的蒼白,他們見過許多殘酷的殺戮,然而看著這樣的畫麵,感受著殺死這名宮女的強大力量,他們的胃部還是不斷湧起強烈的不適之感。
元燕麵無表情的看著地上的那灘鮮血,這種平靜冷饃甚至讓這兩名神念境修行者都心生畏懼,然而她的衣袖之中,她的雙手指甲因為過分用力,已經刺穿了她的雙手手心。
並非隻是因為恐懼和憤怒。
能夠作為最後一名為她端上羹湯的人,自然是她在這皇宮裡最為信任和依賴的人之一。
這名宮女平日裡看似隻負責她的膳食,然而從南朝傳遞而來,很多至為重要的情報,便隻有這名宮女知曉,隻有這名宮女會傳遞到她手中。
她無法想象,這名宮女是承受了什麼,才會被迫端著這樣的藥羹到了她的麵前,然後被迫在她麵前用這種慘烈的方式死去。
讓她此時無比痛心的是,她覺得這名宮女最後那抬起頭的一刹那,是想要對她說些什麼,甚至是要乞求她的原諒,然而這名宮女卻連一個字都沒有出口,就直接在她麵前死去。
這名宮女並非弱者,能夠用這樣的手段殺死宮女的人,在北魏找不出幾個,而能夠讓宮女以這樣的方式死在她麵前的,便應該隻有一個人。
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她的腦海裡閃現出一個念頭。
她霍然站了起來,下意識的想要看向宮中永寧寺的方向,然而在下一刹那,她卻是硬生生的忍住,她的身體顯得無比的僵硬和沉重。
她的心往無儘的寒窟之中墮去,她的渾身無比的冰冷。
她知道,若是魔宗出手,那她此時無論再做什麼,都應該救不了在永寧寺中靜修的容意等人。魔宗不會給她挽回的時間。
她此時還不明白,為什麼魔宗會突然動手,但她此時所真正害怕的,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承擔的後果,是林意將那些人交給了她,而那些人在這裡死去,那她如何麵對林意,如何給林意交待。
……
永寧寺裡十分靜謐。
一群麻雀正從遠處的街巷之中飛來,落在一棟未完工的佛塔之上。
這棟佛塔的木梁還未上油漆,散發著鬆木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