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勇氣和某種氣質的形成,未必需要靠殺人。
就在這些鐵策軍軍士沉默的看著這些因為齊珠璣的話語而停下腳步的馬賊時,距離他們這處埡口還有著不知多少距離的夏爾康城的城牆上端,幾名身披著厚重披風的頗超氏權貴也正沉默著看著城外。
城外的荒原上,山坡上,遠處的河流畔,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營帳。
這些看似粗陋但結實耐用的營帳就像是一個個從地裡鑽出來的蘑菇,密密麻麻的延伸在他們視線之中的每一個角落,即便那些在平時看來根本不太適合駐紮的地方,都豎滿了這樣的營帳。
軍隊的數量之多,已經超出了城中所有人的想象。
隻是這幾名頗超氏的人都很清楚,到了明天日出之後,將會有更多的軍隊到來。
打自然是不能打的了。
夏爾康城在黨項雖然號稱咽喉之城,這座城池雖然就直接建立在黨項東部到黨項中部的最關鍵埡口,就像是一道巨閘落在兩山之間,直接掐住了黨項東部到黨項中部唯一可讓大批人馬通過的通道。
但不管如何占據地利,這些頗超氏的人在聽說了達爾般城陷落的消息之後,他們也絕對不會狂妄到還覺得自己能夠對抗夏巴螢和吐穀渾的大軍。
夏爾康城無論是在軍隊實力,還是在軍械數量,修行者數量上麵,都根本無法和拓跋熊信鎮守的達爾般城相比。
既然不可能打得過,那似乎剩下的就隻有投降一途。
但投降卻也不投降,這便令人有些想不通了。
頗超勤恭看著自己身側的這幾名叔輩,他眉宇間的憂色和疑慮越來越濃,他是頗超氏族長的長子,所以對於這場已經兵臨城下的戰爭,他知道更多尋常將領不知的細節。
頗超氏在黨項所有王族之中最弱,這座城裡囤積的兵馬也不過五萬左右,要想守住這座城,更多的便要依靠米擒氏和費聽氏。米擒氏是此刻黨項王位的擁有者,他們自然不甘心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絕對不可能朝著夏巴螢直接俯首稱臣,而費聽氏的所有重要領地,就在這座城之後,他們頗超氏的這座城池一破,對方大軍直驅而入,費聽氏的領地便也不存。
然而除了最開始覺察到吐穀渾邊境的異動,米擒氏和費聽氏一共調集了四萬不到的軍隊到這裡之後,無論是米擒氏還是費聽氏,都並沒有再派軍隊來援。
原因其實並不難猜,米擒氏和費聽氏也並不覺得傾儘全力之後,就是夏巴螢和吐穀渾聯軍的對手,因為他們覺得不可能強過拓跋氏。
按照最新傳遞而來的可靠軍情,米擒氏和費聽氏甚至已經在做著大規模遷徙的準備,他們已經將大批的財富運向黨項的最西邊,在麵對無法戰勝的強敵時,這兩個王族也選擇了以前那些弱勢族群一樣的做法,儘可能的減少損失,遷徙到那些可以躲避戰火的地方。
這些軍情,這些叔輩恐怕比自己還要清楚,那為什麼這些人還不儘快做出決定,難道還有什麼奇跡能夠發生?
“是我父親舍不得嗎?”
他心中太多疑問,所以忍不住輕聲對著這幾位叔輩問道:“還是有彆的我不知道的原因?”
“他和你一樣,不會有人在城在,城亡人亡的想法。”
他的這句問話卻引起了這幾名本來極為嚴肅的叔輩的發笑,“我們頗超氏屈從於米擒氏和屈從於夏都沒有什麼本質區彆,從來都不可能有玉石俱焚的想法,但我們頗超氏之所以有彆那些尋常的部族,是因為我們在任何時候都會告誡自己,在最合適的時刻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頗超勤恭眉間糾結的紋理並未消失,他還是不太明白。
“夏巴螢,或者說沒藏王,她的敵人不在我們城內。我們沒有資格成為她的敵人。”這幾名頗超氏人之中,一名身材最為瘦削的男子轉過頭來,看著頗超勤恭說道。
他是頗超缺,他生來就是他那一代兄弟之中最為瘦小,幼時最為多病的一個,他的母親甚至懷疑他能不能活過三歲,但是在十幾年之後,他卻憑借智慧成了頗超氏之中最為重要的人物之一。
“我覺得會有變數。”
他看著頗超勤恭接著說道,“她的變數可能來自這阿柴諄將軍,也可能來自於北魏,畢竟她有了新的盟友,南朝的那名神威鎮西大將軍林意,南天三聖何修行的弟子,劍閣主人,達爾般城的破城者,以及異龍的主人。”
黨項比南朝更注重血脈,血脈和頭銜便是他們為了維持王族的統治而不斷朝著所有民眾灌輸的觀念。
黨項的重要人物都會在稱呼之中加上一些頭銜,但是隻有廣為人知,足夠震懾人心的頭銜才算是頭銜,而此刻,頗超氏的這名智將在提及林意時,加了一連串的頭銜,卻沒有人覺得冗長,沒有人覺得好笑,反而越多說一個頭銜,這些人眼中的敬畏神色就越濃烈。
頗超勤恭愣了片刻,道:“所以無論是我父親還是您,都從未想過要死守這座城?”
“要投降也應該是向夏巴螢投降,先行向這吐穀渾人投降,怎麼都不對。”頗超缺沉默的看著城外密密麻麻的營帳,道:“更何況他們一直都未攻城。南朝的這名大將軍林意並不好殺,從他之前的所有事跡來看,他和夏巴螢一樣比較守信,所以夏巴螢才會選擇和他結盟。現在這些吐穀渾人要是攻城,我們還比較難辦,若是等到夏巴螢和林意到來,他們至少會給我們談一談的機會。”
頗超勤恭終於明白了這些人的想法,隻是他的眉頭反而皺得更深了些,道:“在平時守株待兔都並非最好的選擇,更何況我們麵對夏巴螢和林意,還選擇在這裡等著,便顯得太過倨傲。”
頗超缺的目光裡終於有了些欣慰之意,他看著頗超勤恭,輕聲道:“所以您父親才會到現在都不在這座城裡。”
頗超勤恭的呼吸驟頓,他終於徹底反應過來,有些失聲道:“我父親已經去求見……”
頗超缺笑了笑,道:“遠處沒有任何烽火示警,所以沒有什麼意外,他現在應該已經和沒藏王和林意大將軍會麵。”
此時另外一名男子也轉過身來,看著頗超缺一笑,道:“要不然你以為我們在看什麼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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