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達上師微微抬頭,麵色依舊木訥不動,給人一種是否因為言語不通而不能理解林意真正意思的感覺。
然而就在這一眼之間,原本始終充斥這場間的乾燥酷寒的空氣驟然變得如同初夏暖陽般微暖。
這名高瘦老僧的雙瞳光華燦爛,就像是有一片倒映著無數鮮花的春湖驟然飛躍萬裡,充斥在他的雙瞳之內,然後劇烈的旋轉,變成一片可怖的漩渦!
林意的身體霍然繃緊,原本精神念力是最為無形的東西,然而此時在他的感知裡,他的精神念力卻像是洪水一般不斷的從他身體裡瘋狂湧出,被四周溫暖的空氣急速的卷吸,他的身體也由此驟然變得虛弱。
這隻是林意這一刹那的感受,在其餘任何人的感知裡,這名苦行僧和林意周圍的天地元氣都甚至沒有任何劇烈的波動,他們隻是見到那名原先恭立一側的年輕僧人迅速的往後退去,快得就像是寒風之中被卷向山崖之外的一片樹葉。
在接下來一刹那,聞達上師的身後湧出一道並不暴烈卻帶著強烈神聖味道的雄渾氣息,他的身後響起無數嗤嗤的聲音,他的身體便直接在原地消失。
精神念力不斷被迅速抽離的感覺還在繼續,被暖意包裹著的林意甚至有種要沉沉睡去不問世事的渴望,然而就在聞達上師體內的真元朝著身後的天地散逸而出的刹那,在他的感知裡,那包裹著他的暖意裡瞬間出現了無數冰冷的線條。
他霍然抬首!
一圈被壓成實質的氣浪就在他抬首的刹那,在他的身前如同一道虛空中突然綻放的門一般泛開,一條快到模糊的影跡穿過這圈氣浪,一掌朝著他的額頭按來。
林意緊眯著雙眼,這隻手掌閃耀著淡淡的藍光,比起那條身影更加模糊,甚至顯得有些虛無。
這隻是因為太快。
這隻手掌的速度,比對方的身影更快。
砰的一聲!
這聲音在林意的身體裡響起。
他的脊骨就像是一條鞭子陡然甩動,血肉之中爆發出可怖的力量,他的整個身體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往後彈飛了出去!
閃耀著淡淡藍光,甚至有些虛無的手掌按在了他身體帶起的虛影裡,距離他真實存在的額頭隻差數寸的距離。
這名高瘦老僧在發現自己手掌按空的刹那,手掌便已經停止了前行,往後收回,然而即便如此,一股可怕的裂響還是落在了林意的額前,落在了林意身前的地上。
堅硬的地麵炸了開來,無數細小的碎礫沿著裂縫嗤嗤的往外飛射。
林意的額頭上出現了幾道血痕,然而相比如重錘一般透入他腦海的力量,這些細小的傷痕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天地星辰似乎都在他眼前旋轉,一種強烈的眩暈感讓他感覺身體一陣陣失衡,他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腦部的鮮血就像是潮汐一般在他的腦海之中衝刷。
聞達上師的手掌還在收回,他的身影停頓下來,未散的真元氣息在他的身體周圍和寒冷的空氣交錯,衝擊,帶起一片片金色的光芒,就像是有無數金色的曇花在他的身體周圍不斷的生滅。
他的麵皮依舊如同鐵皮般紋絲不動,隻是看著身體還在晃動後退的林意,他原本枯寂如寒山的眼瞳裡,卻是驟然多了些悲憫的目光。
這名南朝的年輕修行者無疑是異常優秀的,尤其方才身體裡綻放出的那一股力量,就連他都不甚明白,隻是即便他的這一擊沒有落到實處,在他看來,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承受這樣的重擊還能繼續活下去。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他眼中悲憫甚至帶著欣賞意味的神光,卻儘數化為強烈的震驚。
林意已經停了下來。
他好好的站著,並沒有倒下,更沒有因此而直接死去。
這名苦行老僧清晰的看到,林意在站穩抬眼的刹那,林意的雙眼之中還布滿血絲,那是無數細小的血脈被震碎的結果,然而就在下一個呼吸之間,這些血絲卻詭異的如潮水般退去。
“利用獨特的天地元氣的波動和牽引,刺激修行者的身體,影響他的精神念力。在我們南朝,這都被稱為是惑神的手段,隻是我見過也聽說過許多擅長這種手段的修行者,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有你這樣強大。”
林意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微紅的雙目變得一片清澈。
他的語氣裡不乏感慨。
因為他若不是那種特殊的修行者,若不是能夠承受真元的衝擊,若不是能夠很快的複原,他此時恐怕根本連站都不站不起來。
他不斷的股蕩著氣血,讓自己強大的氣血疏通那些不暢的血脈,這種衝刷甚至讓他的腦海之中都有些嗡嗡作響,然而卻可以將那種眩暈的感覺迅速衝淡。
聞達上師麵上第一次出現了凝重的神色,他看著林意,說了幾句話。
他身後那名已經遠遠避開的年輕僧人嘴角不斷震顫著,譯出了他說的話:“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獨特的修行者…你說我的精神手段分外強大,但你的精神念力,也遠超同境的修行者。”
麵對對方沒有說自己的肉身而隻是說自己的精神感知,林意並沒有覺得不妥和意外。
他明白對方的意思。
方才那一刹那的交手之中,決定性的關鍵,是他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對方這一掌的動向。
他的感知,原本就超過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
感知的強弱,對於修行者的而言,就是最直觀的快和慢。
感知比對方強大,對方無論是身體的動作,還是真元調集天地元氣的速度,就會顯得緩慢。
場間徹底的安靜下來。
任何人麵對超過自己的強者都有著天然的敬畏,尤其是所有神念境的修行者,包括拓跋熊信在內,看著林意的目光都充滿了警惕和震驚。
遠處的城牆上不知是因為軍士的走動還是因為此處氣息的震蕩,響起了許多冰棱掉落的碎裂聲。
“請!”
這個時候聞達上師微微頷首,說了一句。
他這個請字用的是南朝話,但顯然是學林意剛剛的發聲,顯得有些生硬和難聽。
林意抬起頭來,開始動步。
若是在平時的戰場上,麵對這樣的一名強者,他未必有絕對的把握戰勝對方,因為他想來想去,要想能夠擊敗對方,也必須欺近對方的身邊,然而如此強大的修行者,又有如此強大的精神念力,便有著無數種方法不斷拉開和他的距離。
然而這種局限與此的戰鬥,對方似乎也並沒有想要和他保持足夠的距離,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便有足夠的信心擊敗對方。
他的麵色一片肅然,在抬頭跨出一步的刹那,卻變得絕對的平靜,一道和真元完全無關的強悍氣息比真元氣息更為直接的爆發在雙腳之下。
以他的雙腳為中心,塵土和細小的冰雪狂舞而起,在下一刹那,他腳下的地麵猛然下陷,發出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巨音。
內外兩道城牆的邊緣瞬時響起無數碎玉般的聲音,無數流瀑般的冰棱在城牆上已經存在了數十年,然而此時卻被來自此間的劇烈震蕩震斷,脫離牆體,轟然砸落在城牆下方,變成夜色之中飛舞的無數白色線條。
沒有時間去思索和回味林意腳下的恐怖力道,許多拓跋氏的修行者瞳孔劇烈的收縮起來,借著恐怖的反震力,林意的身體以一種沒有超越他們感知,但卻比他們想象得還要快的速度衝向聞達上師的身前。
林意的身體裡,有無數細小雷音般的炸響。
聽著這樣的響聲,看著林意身體所化的殘影,夏巴螢的眼中儘是驚豔的神色。
對於修行者而言,這真是毫無道理的快,但她能夠瞬間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這種肉身之中炸出的力量,比真元融合天地元氣再推動身體更為直接,就像是同樣做一道美味佳肴,但林意卻可以省卻其中的一道工序。
聞達上師的眼中再次湧出震驚的神色,但常年的苦修早已讓他可以將自己的精神意誌與自己的肉體分離,這種漠然的分離在密宗的修行法門之中稱為真正的無由恐怖,他均勻而細致的呼吸著,他的額頭不可察覺的些微鼓起,額頭上的肌膚上,甚至因為他的真元和精神念力的大量釋放而產生無數細小的角狀凸起。
任何修行者的精神和感知世界都是無形的世界,不可能直接產生交流,任何對於精神念力的乾擾,都來自於獨特的元氣刺激血肉的神經末梢,然後擾亂修行者的正常身體機能。
當溫暖如春的元氣再次包裹在身上的刹那,林意發出了一聲暴喝!
如果說之前他的腳步如同巨大的戰鼓轟鳴,此時他發出的這聲暴喝,就如同九天之上直接砸落在地上的春雷!
除了聞達上師,場間所有的人隻覺得腦袋嗡的一響,耳膜震痛。
在這一聲暴喝之中,更多城牆上的冰棱紛紛折斷墜落,遠山之中甚至也響起了雪崩的聲音,猶如天地回應,而林意的體內,大量的鮮血隨著他的意誌湧入他的心臟,再隨著他心臟的收縮而狠狠擠壓出來,以可怖的速度湧入他體內的血脈之中。
就像是無數條火線,從他的心臟迸發而出,在他的體內旺盛的燃燒起來。
寒冷的空氣裡,驟然迸發出一股真正的熱意。
所有在場的修行者,都隻覺得此時的林意似乎直接變成了一個矗立在天地間的烘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