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霸先沉默的看著她。
他對自己的這個親妹妹的性情十分了解,所以看著她此時的眉眼,他十分清楚這並非是一時賭氣的話語,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我不管你和林意之間到底是純粹的同窗情誼,還是你對他有多出的什麼情感,拋開我個人感情因素,我很讚同你這種做法。”
他沉默了片刻,說道:“所謂患難見真情,而且林意已經表現得足夠強大,如果他能夠活下來,他一定會成為我南朝軍方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我陳家便有強有力的盟友,而且軍師大人也在那裡…但是我隻有一個你這樣的妹妹,我不能用你去賭那將來的一絲可能。”
陳寶菀沒有爭辯什麼,她其實一直都很欣賞她這個兄長的做事風格。
絕對冷靜和理智,很講道理,而且她很清楚,和之前所有的時候一樣,他隻是會陳述利弊,但不會強行乾涉她的行事。
“那若是我們調換位置,你想我能怎麼幫你?”
陳霸先安靜的看著她,問道。
“軍師大人之後,皇宮裡的那些貴人就會盯著你。強大的修行者或是軍隊,哪怕是私軍,都可能會被認為是彆有企圖。尤其韋睿將軍和蕭宏的關係也不近,他們最忌諱的,便是你和韋睿將軍達成某種默契。”
陳寶菀也安靜的看著他,道:“換了我是你,我不會派遣任何軍隊或者強大的修行者去鐘離幫我,但可以大量供給現在急需的,看不見的東西。”
陳霸先感慨的深吸了一口氣,他真的很慶幸有這樣的妹妹。
“你應該和我所想的是一樣的,修行者和軍隊,我不會派過去。但補充真元的靈藥和療傷的傷藥,我會傾囊供給。”
“我希望林意能夠活下來。”
想到那是何等樣的付出,陳霸先苦笑起來。
“但我希望哪怕他付出生命,都要護住你的周全,不枉費你的苦心,而且我隻有一個你這樣的妹妹。”在談話的最後,他帶著請求般的語氣說道。
“你自己保重。”
陳寶菀看著他的目光柔和起來,道:“我也隻有一個你這樣的哥哥。”
陳霸先沉默下來,有時候身處什麼位置,便必須做什麼樣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因個人的意誌而改變。
他現在隻是想著,如果北邊的那些他所尊敬的將領再不做出些和蕭宏意願不同的事情,那無論是他,還是他這個妹妹的付出,還是圍繞著鐘離城的那麼多人的生死,都沒有任何的意義。
這場戰爭,在他無數次的推演之中,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
一聲巨大的繃斷聲和絞盤刺耳的撞擊聲同時響起。
江心洲上,北魏這支大軍之中最後一架巨型投石車也因為使用得太過頻繁而損壞。
在此之前,那些弩車的弩箭也早已消耗乾淨。
這片破空聲不斷的天空,終於開始安靜下來。
但狂風驟雨般的攻勢已經讓鐘離的北牆破損不堪,最為關鍵的是,沿著這殘破的北牆,在長達百餘丈的牆邊,已經漸漸堆積出一條數丈寬度的淺灘。
“真的是無腦的戰法。”
齊珠璣聽著江心洲上此起彼伏的喝令聲,看著大量軍隊列陣集結,他便忍不住搖了搖頭,鄙夷的說了一句。
哪怕此時鐘離城裡隻要有兩萬守軍,這些堆積起來的淺灘便根本沒有任何的作用,因為同樣會被城中守軍占據,這些乘著各種簡陋筏子而來的北魏軍隊根本沒有緩衝地帶,隻能在水上對陸地上的守軍發動衝擊。
然而彆說兩萬,他們連一萬的守軍都沒有。
楊癲的這種戰法,真的是很無腦的,赤裸裸的人海堆積的戰法,但偏偏又是令他們很無奈的戰法。
一聲聲馬嘶聲從鐘離城中響起。
此時已近傍晚,距離日落唯有半個時辰,天色已經有些暗淡下來。
然而隨著這些馬嘶聲的響起,這支離破碎的北牆內,卻是蔓延出一道金光。
所有的金烏騎從城牆的破口中走出。
即便是地方堆積出來的並不平整的泥灘,每一名金烏騎策馬而行的姿勢依舊平穩到了極點。
斐夷陵履行了他的諾言。
金烏騎一定會成為北牆的第一道防線,直到所有金烏騎倒下。
一匹匹戰馬帶著馬鞍上的騎者到了水邊停住,如臨淵而立。
這些金烏騎一線排開,如同將淺灘的邊緣鑲了一條金邊,隻是在正對著浮橋的數丈方圓,給林意讓出了一個空位。
身穿騰蛇重鎧的林意的身軀很高大,但馬上挺直了身體的騎者卻顯得比他還要高一些。
所有這些金烏騎都沒有下馬,他們可以居高臨下的戰鬥。
楊癲無腦的戰法讓鐘離城裡所有的南朝將領很難受,但此時看著這些金烏騎,江心洲上和北岸上的所有北魏將領也很難受。
尋常的騎軍恐怕幾個輪次的衝擊就能擊潰,但每一名金烏騎都擁有可怕的殺人技巧和堅韌的意誌,能夠儘快打開金烏騎缺口的,就隻有修行者。
但劍閣的到來,卻似乎讓這鐘離城並不缺修行者來遏製他們的修行者。
更何況還有一名似乎可以永遠戰鬥下去,連神念境的修行者都無法單獨應付的林意。
“破了他那件鎧甲!”
楊癲的戰法始終簡單而暴力,在第一時間就會將所能砸去的最強力量砸去,但作為衝鋒陷陣的將領和修行者,他們便需要考慮具體的戰鬥時的處境。
十餘名修行者和數十具重鎧聚集在一名將領的麵前。
這名將領看著水邊那具森冷的騰蛇重鎧,寒聲道:“要想殺死他,先必須破掉那件重鎧。你們不需要考慮那名亞聖和其餘神念境的修行者,他們會有彆的人纏住,你們所需要做的,就是破了他那件鎧甲。”
“諾!”
所有這些修行者和重鎧軍士全部發出了一聲厲喝。
他們自然很認同這個命令。
再堅韌的鎧甲也會變形,也會有很多部件卡澀而無法動作。
而隻要失去了這樣一件重鎧的保護,即便對方有著天辟寶衣,也終究隻是血肉之軀。落在他身上的兵刃和力量,也終究能夠對他造成不同程度的損傷。
一些金屬的碰撞聲響起。
一些軍中最具有破甲效果的軍械,搬運了過來,送到了這些人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