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洲和北岸上的北魏軍隊也已經開始了輪歇。
隻要足夠疲憊,就很容易入睡。
隻是今夜有些特殊,哪怕是那些閉著眼睛的人,都不自覺的想到那名年輕的南朝修行者的身影,想到那人將鯤鵬重鎧打入水中的畫麵。
此時那人身穿騰蛇重鎧,還在鐘離的北牆之上。
鐘離的北牆已被軍械擊破,然而那人卻像是新生的城牆,無法撼動。
很多將領便索性不睡,靜默的坐在營帳之外,看著那座隻能用邪門來形容的鐘離城。
按理而言這有違軍令,然而無人會追究,因為從上到下,絕大多數將領都是如此。
他們都很焦躁和不安。
鐘離城裡火光漸多,尤其是城牆上的火光漸多。
隨著一些修行者的返回,隨著更多軍情的不斷傳遞回來,江心洲和北岸上營區裡醒來的人越來越多。
在所有這些北魏軍士之中,那些強大的修行者應是最不會覺得勞累的一批人。
哪怕是數夜不睡,哪怕是命宮境和如意境的修行者,都不會感到站著就能睡著的那種勞累。
然而看這些修行者的麵色,他們卻似乎比那些一夜未睡的尋常軍士還要勞累。
因為他們心累。
他們所受的壓力太過沉重。
他們每一次看到北牆上的那些身影,他們就感到深深的無奈和無力。
天色漸漸亮了。
這次並非是因為火光,而是真正的即將天明。
所有的北魏將士看著那座漸漸從黑暗中脫離出來的南朝城池,心中都不敢相信這一夜發生的事情是真的。
十萬大軍,竟然無法攻占這座城。
而此時這座城裡,兩萬他們的夥伴,正在遭受滅頂之災,數量正在急劇的減少。
……
清淡的晨光裡,一些金烏騎的身影出現在北牆下。
他們身上淡金色的鎧甲已經全部變成紅色,乾涸和未乾涸的血跡形成無數深淺不一的紅。
斐夷陵抬頭看向北牆上方,他很輕易的看到了那最大的缺口旁,那具渾身閃耀著森寒而詭異光芒的騰蛇重鎧。
他的目光再越過缺口,看著那被砸斷的浮橋上堆積如山的北魏軍士屍首,他的眼眸深處不由得充滿敬佩甚至敬畏的目光。
這當真是不親眼所見,都不太會相信的可怕戰績。
東方的天空真正的亮了起來。
這是一個晴天。
有明亮而不刺眼的光線透過雲層,斜斜的落在了林意的鎧甲上。
他轉頭看了一眼身後出現的金烏騎,以及這支金烏騎後方的那些屬於他鐵策軍的馬車,以及更遠處兩側城牆上影影綽綽的鐵策軍的身影,他再慢慢的抬起頭來,看向亮起的天空。
不隻是真正的守住了這座城。
關鍵在於,當新的日出來臨時,他知道自己也已經迎來了真正的蛻變,變成了修行者世界裡真正的怪物。
他體內的傷勢此時竟是已經恢複如初,那些新生的血肉和血脈,甚至變得更為強大。
他氣海之中的那顆隱患徹底消失,此時隨著他心臟的每一次跳動,他都甚至有種此時太陽的熱力被他吸引進體內,在他身體裡奔流的感覺。
他的氣血無比的旺盛和強大。
他此時的力量….關鍵是受傷之後的恢複能力,恐怕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命宮境的修行者絕對不會是他一招之敵。
承天境的修行者若是和他正麵對敵,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此時身穿這件騰蛇重鎧,恐怕連對方神念境的修行者也拿他無可奈何,和他對敵隻是徒勞耗費真元。
在之前喝著白月露煮的粥羹時,他甚至將自己放在對麵的北魏將領的位置,想象了一下遇到自己這樣的對手,該如何處置。
他自己都覺得很無奈。
隻是他此時的眼睛裡沒有驕傲,也沒有多少喜悅。
因為最新的軍情不斷傳遞到這裡。
城中的兩萬北魏軍隊此時已經所剩無幾,但城中原先的三千餘南朝軍士,此時剩餘不足八百。
薛九所率的三百鐵策軍,一直在鎮守城中那個堆滿箭矢的庫房,在這一夜之中也傷亡過半。
更何況這鐘離城裡的尋常民眾死傷更是無法預計。
天光亮起。
所有城中還活著的南朝軍士都貪婪的看向日出的方向。
有些不可置信。
隨之而來的是驕傲。
當被如潮水般的北魏軍隊席卷,而到日出時,這座城還在自己的手裡,這種滿足感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哪怕他們之中大多數人的手放下之後便開始抽搐,連手都再無法抬起,但是他們看著那些金烏騎,看著鐵策軍的到來,他們卻是莫名的充滿了信心。
或許是北牆上林意的永不知疲憊的戰鬥,到來的鐵策軍給予他們的信心,甚至比金烏騎還要強烈。
……
接連數隊金烏騎到達北牆缺口,然後他們下馬,開始將一些城中的軍械拖到城牆的幾處斷口,建立防線。
斐夷陵登上城牆,他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容意懷中的陳儘如。
他的身體微微僵硬了一個呼吸的時間。
然後他對著林意等人躬身行了一禮,這才走到容意的身前。
此時所有的人都猜出了這支金烏騎因何而來,看著走到自己麵前的這名傳奇騎軍的統領,容意莫名的緊張起來,有些手足無措。
斐夷陵停了下來,他對著容意單獨認真的行了一禮,然後問道:“我在城中到北牆之前,已經聽說了,昨夜是你將他從城中營區帶到了這裡?”
容意感到這氣氛太過沉重,他更加不安,隻是點了點頭。
“金烏騎欠你一個人情。”斐夷陵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這名年輕的陣師,然後伸出了手,示意容意將陳儘如交給他。
容意聽到他的這句話,頓時一愣,他還未有什麼動作時,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們軍中馬車之中有醫師,如果你願意,先讓我們看看。”
容意驚喜的循聲望去。
他看到了王平央。
斐夷陵的眉梢微挑,他不知道這名滿臉傷疤的年輕修行者是誰,但他直接搖了搖頭,道:“應該不需要了。”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並非尋常的醫師。”然而王平央卻是點了點頭,平靜道,“應該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