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是人,人當然就會累。
哪怕手中無一物,隻是不斷重複著舉手又放下的動作,也會慢慢覺得勞累。
隻是這名倨傲的北魏將領沒有想到的是,林意沒有退路,就算是累,他也要累死在這座城裡,還有更為重要的一點是,他就算是累,也要比一般人慢很多。
烈日漸漸在天空之中往上爬升,隨著時間的推移,林意沒有站在原地,他動了動。
不是因為他終於有些無法承受,被前赴後繼的北魏軍士往後逼退,而是因為他身體周圍的北魏軍士的屍身堆得越來越高,已經讓他揮劍和出刀不便。
死者為大,平時任何踐踏死者的行為都會令人覺得不快,然而在這樣的戰陣之中,卻沒有人會去在意。
他很自然的移向高處。
被他殺死的北魏軍士的屍身在他腳下漸漸堆積起來,堆積成塔。
直到此時,那根被他當成槍棍使用的塔心,才真正的像一根塔心。
不隻是江心洲上和江北河岸上那些北魏軍士,就連城牆上的南朝軍士的麵色都怪異起來。
他們見過很多修行者殺人,但從沒有見過這樣殺人。
他們心中絕望的情緒在消失,反而他們覺得城下的那些北魏軍士很絕望。
……
“真的要讓他繼續再這樣殺下去?”
一名從很多年前就開始跟隨顏青禾的將領來到顏青禾的身邊,他的麵色蒼白如雪。
“要不要讓我去試一試?”
另外一名同樣從很多年前開始追隨顏青禾的將領看著城牆上,有些不安的輕聲說道。
“不要。”
顏青禾的身體有些僵硬,他艱難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但卻毫不猶豫的說道。
他的一生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戰鬥和殺人。
此時死在林意刀劍之下的軍士已經至少超過七百人。
在他和他的這些心腹想來,這名年輕的南朝修行者應該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真元也應該已經耗儘,然而此時在他不斷收縮的眼瞳裡,城牆上那名逆著天光的年輕南朝修行者卻似乎永遠不會疲憊一樣,看不到他的出劍和出刀和之前有什麼區彆。
這名站在屍堆上的年輕南朝修行者甚至給他越來越輕鬆的感覺,因為此時沒有人會從他的頭頂躍下。
那幾張雲梯雖然還好好的矗立著,然而卻形同虛設。
這些雲梯比那些架在城牆上的長梯要穩固,這些架在城牆上的長梯就像是峭壁上的羊腸小道,而這幾張雲梯就像是寬闊的階梯山道,然而越是容易攀登,越是會更快接近那名年輕的南朝修行者,然後會越快去死。
所以那幾架雲梯越來越空,漸漸空無一人,那些和這幾架雲梯略微接近的北魏軍士不等周圍的將領嗬斥,便已經疾步衝過,衝向前方已經十分擁擠的長梯下方。
從遠處看去,這些長梯下方的北魏軍士已經如螞蟻成團,而往上攀爬的北魏軍士卻明顯慢了很多。
慢了很多,便意味著同一時間出現在林意周圍的敵人更少。
顏青禾自己不想試,他也不想無比忠心的跟著自己的這幾名部將去試,他有種奇怪的直覺,無論是他或者他的任何一名部將上去,結果都會和這些北魏軍士一樣。
……
基於自己的生死,顏青禾能夠忍耐,然而那隔岸觀戰的北魏大軍之中,已經有人無法忍耐。
不是每個人都能明白主帥的想法,也不是每個人都能認同主帥的想法。
一名神情堅毅的劍師來到那架分外寬闊的戰車前不遠處,他單膝跪地,垂首,道:“天安北軍供奉景鉞,請戰,請將軍應允。”
戰車上那名身材分外魁梧的北魏將領麵色已經陰沉到了極點。
但他並不想就此改變他的想法。
他緩緩的伸出右臂,就想揮手讓這名主動請戰的劍師退下,然而也就在此時,卻發生了一件誰也想不到的事情。
城牆上的林意突然停了下來。
隻是一個停頓,便吸引了這支北魏大軍所有人的目光。
並非是因為林意戰不動了,而是因為前赴後繼衝向林意的北魏軍士突然停了。
有十餘名北魏軍士哪怕已經站在距離林意隻有幾步之遙的地方,他們都停了下來。
他們的身體在發抖,他們發抖著轉過身去,往下望去。
有幾名他們都叫得出名字的同僚崩潰了。
他們原本已經在梯子上,但是上方不斷潑灑下來的鮮血糊住了他們的臉麵,他們恐懼到了極致,終於忍受不住,尖叫著跳下了梯,朝著遠離城牆的後方跑去。
這隻是極少數的幾個人,然而卻讓潮水一般湧上牆頭的這支軍隊停了下來。
因為其實每個人的意誌都已經不堪重負,每個人都已經很想逃,很想遠離這道城牆。
“你們想做什麼!”
“回去!”
數聲厲喝聲同時響起,然而卻沒有能夠阻止那幾名反身回逃的北魏軍士。
“殺!”
數道刀光亮起,這幾名北魏軍士的頭顱同時飛起。
臨陣脫逃的逃兵在任何戰場上都會迎來這樣的結果,隻是這次卻激起了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強烈反彈。
“你們是修行者,你們自己為何不上!”
“有那麼多強大的修行者在岸上等著,為什麼偏偏讓我們衝上去送死。”
“你們明明知道我們根本奈何不了那人。”
“都已經那麼多人送死了,為何還要讓我們送死!”
無數聲憤怒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看著這樣的變化,戰車上那名驕傲的北魏統帥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他開始有些後悔自己一開始做的決定。
然而也就在此時,一直在沉默的殺敵的林意出聲。
他抬起頭來,看著這支已經混亂的北魏騎軍,說道:“北魏的將領,都是這樣的不堪麼?都沒有一個人敢上來較量,隻會讓這些尋常人上來送死嗎?”
他的聲音中氣很足,很響亮。
當然他不可能不累。
他現在其實雙臂都很酸腫,很想馬上有張躺椅可以讓他躺著。
但是他不可能露出任何疲憊的跡象。
他這是激將法。
若是麵對一名北魏將領,可能未必能夠起到特彆的效果,但恰巧的是,這支北魏騎軍的統領是南朝叛過去的將領。
“北魏的將領?他隻不過是個南朝的懦夫!”
“你連為南朝戰都不敢,你有什麼資格驅使我們上去送死!”
一聲聲憤怒的厲喝聲響了起來。
“你們說什麼!”
顏青禾身邊的一名部將麵色鐵青的厲喝出聲,他下意識的拔劍指向那些距離他最近的軍士。
顏青禾的麵色劇變,他想要阻止他這名部將的這個動作,卻沒有來得及。
“怎麼,你想殺死我們嗎?”
“殺了這幾個南朝懦夫!”
“就算是死,也要先殺了他們!”
一聲聲暴怒的吼聲響了起來。
這些北魏軍士頃刻將怒火和恐懼全部傾瀉到了這幾名將領的身上。
林意怔了怔。
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那句話會有這樣的效果。
數聲絕望和驚恐的叫聲響起。
顏青禾和數名部將的身影,很快就被這些北魏軍士的身影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