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背麵便是黑暗。
在火光不至的地方,黑暗便顯得更加黑暗。
一些短打裝束的漢子貓著腰在黑暗之中站起來。
他們不是久經戰陣的軍士,而是沈鯤所說的那些私鹽販子。
“我再重複一遍。”
為首的一名男子膚色黝黑,精壯得就如同一隻巨大的豹子,他的聲音低沉有力,“我們一衝出去,這裡的北魏蠻子雖然必亂,但我們不必要多殺這些北魏蠻子,我們隻管往南門口衝。我們隻是要讓人知道有這樣的事情。”
突然掩殺,乘亂衝到城門,這比在城外和這些北魏軍隊絞殺要簡單的多,然而所有人都清楚,此時的鐘離城就像是一個甕,衝進去恐怕容易一些,想要再離開,便就沒有那麼簡單。
一想到此點,這些已經決定要將自己的命填給這座城的漢子們手心裡依舊不自覺的出汗。
汗水浸潤了他們纏在刀柄或是劍柄上的布匹,不過這種令人焦慮和不安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當正對著城門的那些魏軍射過兩輪箭矢,步軍開始衝鋒時,為首這名膚色黝黑的男子便一聲厲嘯,真的如同豹子一般率先衝了過去。
鐘離城南門城樓正上方,一名身穿皮甲的瘦削將領在兩輪箭雨之中都沒有挪動一步,他是驪文昭,原本也是藍懷恭部,那幾名被吊死在北牆水麵上的將領,都是他多年的同僚,然而今夜裡以王朝宗為主的這場叛亂,他也是主謀之一。
他的消息甚至不如魏觀星等人靈通,他並不知曉北方邊軍此時來援的是明威邊軍大將韋睿,但他確定身為南朝的將領,便絕對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畏懼潛逃,放棄這裡的普通軍士和這座城。
鐵血和殘酷,是這種極端的時刻必須擁有的品質。
這些私鹽販子隻之前已經悄悄傳遞進消息,他此時便是在安靜的等待著這些人的出現。
從黑暗裡衝出的私鹽販子原本有三百餘名,在急速的奔跑之中,變成了不到三百名。
並非是因為傷亡帶來的減員,而是有些人不自覺的慢了下來,如同被黑暗吞噬。
但這些人的臨陣脫逃並未影響道衝在前方的近三百南朝漢子,他們的灼熱的視線始終盯在前方,如同捕食的獵豹,那些數量應該十倍於他們的魏軍,在他們的眼中,卻隻是疲憊的羚羊。
“有伏兵!”
當這些人衝殺至這支魏軍不到百步之遙時,這支魏軍終於發現了他們的存在,瞬間陷入慌亂。
這支魏軍同樣不屬於中山王元英的精銳白骨軍,在河對岸那支七千魏軍到來之前,他們已經和鐘離城內的南朝軍隊糾纏了十餘日,雙方雖然都傷亡不大,但卻是一支極為疲憊之師,而且此時盾甲軍士都在最前方,落在陣後的都是些箭師。
這一批私鹽販子龍精虎猛的衝殺進去,最前方又有數名修行者開路,頓時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但按先前說定的,這些私鹽販子並不戀戰,筆直的衝陣,轉瞬之間,便已經如一柄尖刀將這支北魏軍隊劃開大半。
“放!”
驪文昭微眯著眼睛,連目光都似乎凝固,不閃動一下,然而他一隻手五指不斷在掌心暗扣,一直在計算著那些私鹽販子和前沿魏軍以及城牆的距離,在此時,他終於發出了一聲軍令。
早已準備著的一批箭師頓時猛烈施射!
雖然隻是一百餘名箭師,然而此時這些南朝箭師也絲毫不珍惜手中的羽箭,隻顧瘋狂的拉弦,用儘可能快的速度將箭囊之中的羽箭傾瀉|出去。
隻是一百餘名箭師的瘋狂施射,竟是造成了數百名箭師施射才有的效果,密集的箭雨帶著恐怖的嘯鳴墜落在這些私鹽販子的前方,迅速的幫他們掃出了一條血路。
“收!”
隻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當緩緩呼出時,驪文昭的手便已經往上伸出,緊握的拳頭鬆開,單掌豎直。
所有瘋狂施射的箭師全部停頓下來,他們大口的喘息著,隻是片刻的時間,他們之中的有些人手指上已經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箭囊之中的羽箭已經清空大半。
“開門!”
沒有任何的遲疑,驪文昭用力的往下揮手,再發一道軍令。
盤索獨特的震鳴聲中,看著緩緩落下的城門,已經混亂不堪的魏軍之中陡然發出數聲軍令。
位於這支魏軍最前沿的近百名重鎧軍士不再管身後的這些私鹽販子,迅速的朝著城門衝來。
然而當城門落下,內裡齊刷刷響起的一聲轟鳴,卻是讓這些北魏重鎧軍士沉重的身軀齊齊一頓。
一聲轟鳴之後是再一聲轟鳴。
森冷的金屬光芒從城門洞裡耀射出來。
當第三聲轟鳴聲響起之時,這些北魏重鎧軍士都是不自覺的駭然往後倒退一步。
三尊渾身閃耀著奪目光華的真元重鎧走在最前,那轟鳴聲便是他們腳步齊齊踏在地上的聲音,而他們的後方,則是數排手持巨盾和長劍的南朝重鎧軍士。
當這三尊真元重鎧每一次腳步踏在地上時,他們手中的長劍,便都齊齊的拍擊在巨盾上。
巨大的聲浪和無比冷酷的氣勢,讓這些北魏重鎧的戰意如冰雪般消解。
當這些北魏重鎧軍士躊躇不前時,那些私鹽販子已經衝陣而出,在一陣陣的呼嘯聲中,這些私鹽販子根本不和這些重鎧軍士廝殺,直接從他們的側翼繞過。
鐘離城中三具真元重鎧和後方的重鎧軍士卻是依舊齊齊踏步向前,他們一步步逼向前方有些散亂的北魏軍隊,後方隊形散開,如同在城門外豎起一道不斷擴大的鐵牆。
絕大多數私鹽販子渾身被汗水和血漿糊滿,他們揉著眼睛回首看去時,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從這樣的大軍之中衝殺過來。
“丁嘗呢?”
突然有十餘人同時叫出聲來。
丁嘗便是先前那名衝殺最前的如黑豹一樣的漢子,他是這些私鹽販子的帶頭老大,也是數名修行者中修為最高的一人。
“在那裡!”
城牆上有人首先呼喝出聲。
驪文昭一直如筆直的標槍一般站著,他的目力遠比一般軍士要強得多,在有人呼喊出聲的刹那,他便已經看到了丁嘗的身影,他原本一動不動,冷酷如岩石的身體頓時震顫起來。
在北魏那些重鎧軍士後方不到五十步的地方,丁嘗左腿屈膝半跪在地。
這名敏捷如豹的修行者的左腿應該是已經斷了,此時周圍又不斷有北魏軍士掩殺而至,令他都根本無法借手中長劍站起。
北魏這支軍隊雖然一時混亂,但其中必定也有修行者的存在,那些修行者不可能留住這批鹽販子所有人,但他們卻設法留住了這些人的首領。
看著注定已經陷在陣中的丁嘗,驪文昭隻是用了一息的時間考慮,在下一刹那,他一聲厲嘯,直接從城門樓上飛掠了下去!
“殺!”
身體還在空中,他便朝著城門樓下那三具真元重鎧,伸手發出了一道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