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明白她的意思。
劍溫侯受平蠻郡畢家門閥所邀,從隱居的稻城出來,原本必定是要對付劍閣,但現在軍情危急,鐵策軍必定火速去援,這劍溫侯按理不可能不顧全大局。
隻是說了這幾句,洛水城已經被徹底驚動,到處戰馬嘶鳴。
暴雨之中本身便諸多不便,整個鐵策軍軍營看上去也是一片混亂。
但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有數聲沉著的軍令聲響起。
隻是片刻的時間,雨聲雖隆,但整個鐵策軍軍營便已沉靜下來。
白月露隨著林意下了城樓,雨水很快就打濕了她的頭發,她看似有些不愉快的皺了皺眉頭,但卻並非因為這雨。
南朝優秀的將領的確遠遠多於北魏。
很多軍士天生不如北魏的軍士悍勇,但是在南朝將領的統禦下,卻依舊能夠發揮強大的戰力,這鐵策軍當然不算正規邊軍,但魏觀星這樣的邊軍老將隻是調教沒有多久,給她的感覺便已經比絕大多數北魏軍隊強出太多。
“車馬不足。”韓征北一個手抬起,放在眼前擋雨,看清了林意所在便已經心急火燎的趕了過來,一開口便說了四個字。
林意這些時日雖然最多考慮的是修行的問題,但他十分清楚,鐵策軍幾乎都是步軍,平時出征都是各自帶最多十餘日戰鬥所需,之前考慮要長途跋涉,便已經在著手解決這車馬運送問題,但這變故來得太過倉促,肯定是來不及了。
“分成兩撥走,調一些馬幫來幫忙。”
林意還未回應,魏觀星的聲音便已響起。
順著聲音轉過頭去,林意看到魏觀星和鐵策軍數名將領走來,他知道魏觀星肯定已有考慮對策,便點了點頭,依舊未來得及說話,營門口已有急劇的馬蹄聲響起,隨之便是一聲大呼:“鐵策軍右旗將領林意何在!”
“林意在此!”林意挑眉,大喝一聲。
看著雨幕中那人的官服色澤,他便猜出對方是兵部的人。
“鐵策軍接令!速至泗城,二十日內必達!”
果然,那騎者在營門口翻身下馬,遞了官印便直接宣讀軍令文書。那軍令文書上兵部朱印和墨跡原本都還未乾,此時雨水一衝,便瞬間模糊。
“接令!”林意知道軍情緊急,也不糾結,示意營門口軍士收下軍令文書的同時,眉頭卻是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出身將門,對北方那些州郡爛熟於胸,洛水城到泗城,以鐵策軍這樣的步軍行速,正常行軍都要在三十日左右,更不用說這是雨季。
二十日,趕到泗城應該也是極限,鐵策軍如同強弩之末。
隻是林意很清楚,這應該也是兵部那些有經驗的官員做出的估算才下達的軍令。
形勢太過危急,他斷然不可能推諉。
“我安排三百軍士,你和軍中修行者先行,我、劍閣眾人和楊鯤除外。”魏觀星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雨水順著他的亂發如條條透明蚯蚓在他臉上遊走,他也是一臉的沉重,“元英如此疾攻,看來是想抓住蕭宏剛剛掌管邊軍,調度必定多有失誤,若是藍懷恭無法阻止元英,元英後繼的部隊越過道人城,肆意在邊軍後方襲擾,蕭宏統兵必亂,我南朝必定大敗。你們先行,儘可能在十五日之內到達,我們後繼鐵策軍,應該會在二十五日左右到達,我設法調度,儘可能保證戰力。”
“劍閣不隨我去?”林意略微沉吟,問道。
“戰力不可儘顯,而且中山王元英之前所有戰役,都喜歡用奇兵斷敵軍軍需,連攻城戰,他都是想方設法,先對對方屯糧重地造成合圍之勢,迅速破去。他在北魏有中山狼之稱,但在我看來,他也是搶糧王。”魏觀星道:“鐵策軍修行者不少,想必也入了他的眼,沿途他應該會按排軍隊襲擾。”
“有你和沈鯤,再加劍閣,保住糧草軍械當然不成問題。”齊珠璣微眯著眼睛,道:“隻是隻有三百軍士和我們先行,剩餘鐵策軍大部無法在既定時日內到達...這難道不算違抗軍令?”
“你要明白一點,兵部的那些老爺們,對於結果更為看重。隻要結果能讓他們滿意,他們便不會在意這些細節。”魏觀星平時對齊珠璣極為客氣,但此時的言語卻帶著一些不容置疑的教訓味道。
齊珠璣眉頭微挑,他並未因此生氣。
在揣摩那些兵部的界限方麵,魏觀星自然是絕對的權威。
數輛馬車行了過來。
趕車的車夫都很鎮定,但是隨著這些馬車出現的年輕修行者們,都很緊張。
無論是容意、還是蕭素心,甚至是厲末笑,都很緊張。
他們都很清楚,眉山之中的所有戰役,和他們接下來要麵對的大戰相比,甚至連開胃小菜都比不上。
王平央從這幾輛馬車的後方走來。
冰冷的雨水淋濕了他的衣衫,但是他的手心之中卻熱得出汗。
在此之前,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是這個王朝的寶貴財產這句話已經在他們耳邊說了很多年,然而直到此時,當發現他們有可能在這場決定南朝生死的大戰中起到一定的作用時,他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義。
他走到了林意的身側,在林意的耳邊輕聲道:“我不會和你們一起走,我和黃秋棠跟著魏觀星他們來。”
林意伸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王平央和黃秋棠為什麼時常在一起,但他無比清晰的聽懂了對方的心意,他感覺得到對方並非是逃避,而是無法第一時間和他們一起並肩作戰而感到焦慮和不安。
“我們等你。”他點了點頭,看著王平央布滿傷疤的臉麵,認真的說道。
王平央並沒有多說任何一句話。
他也隻是點了點頭。
當大廈將傾之時,是迎上去撐著,還是想著保全自己?
在真正的大義和個人安危麵前,便更容易令人看清一個人真正的麵目。
在最後的準備時間裡,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負手望向北方。
北方的戰場上,不隻是有鐵與血,還有他的父母。
那似乎才是他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