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看的書很雜,哪怕是諸多修行宗門認定歪理邪說的一些雜談筆記他都看得很多,但在他接觸過的所有論述修行道理和修行者故事的書裡,卻都沒有提到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而且最為關鍵在於,他感覺到丹田元宮裡生成的這種東西對他此時並沒有任何的好處。
在他的感知裡,現在他的體內有兩股氣機在不斷的吞噬著他的生機。
一種便是他融於血脈之中的丹汞,一種便是他丹田元宮之中生成的這東西。
和丹汞不同的是,丹汞隻是毒物,經過之處便是死寂,殺傷血肉,但他丹田元宮之中生成的這東西,卻是如同某種活物,在悄然的汲取著他的元氣,然後不斷生長。
林意知道有些牛、馬、狗的肝、膽、胃之中也會生出異物,這些異物被一些藥師稱為牛黃、馬寶、狗寶等,在某些丹方裡,這些異物都是靈藥,按照他的所知,他覺得自己目前身體這狀況,簡直有些像這些牛、狗、馬結出牛黃、馬寶、狗寶差不多,都是異常的病變,一些氣血的異常和內臟不同尋常的轉化導致。
修行者的修行講究的是身無雜質,返歸先天,最好便是身體用天地靈氣洗伐得如同潔淨至極的寶玉,不染纖塵,尤其許多血脈深處歸回剛剛出生,不沾任何世間汙穢的那種狀態。
按照修行者世界的所有這種道理來看,他現在這種狀態,便是真的是雜質堆積成怪,是極其不妙。
......
看著他雙目神光內斂,目光不斷閃動,白月露就知道他還在感知自己體內的狀況,她便先不管林意,仔細查看王顯瑞的傷勢。
“真是兩個怪物。”
她的心中不由得響起這樣的聲音。
林意的身體當然有很大問題,這問題顯而易見應該來自林意的功法,但這王顯瑞也是一樣。
按照常理,林意被謝無名數股真元刺入體內,此時不死也應該昏迷不醒,生命垂危,而這名南朝醫官心脈都遭受重創,更是應該直接死去。
然而這名醫官雖然此時氣息微弱到了極點,甚至連呼吸都若有若無,但是身上所有的傷口卻是都已經結痂。
包括他心脈處的那些傷口,此時都被黑色的血痂所覆蓋。
她很少有束手無策的時候,但此時麵對這名醫官的傷勢,她卻是真的束手無策。
她雖然很多方麵都像極了元燕,但在藥理方麵她卻並沒有元燕的天賦,現在能夠讓這名醫官還活著的真正原因,隻是這名醫官自己的身體,而並非是任何外來的藥物。
哪怕現在這名醫官吊著的一口氣說不定隨時都會斷掉,但這不是她能力所及的事情,她根本不敢用藥,甚至不敢度入一分真元去推測他此刻的身體到底在發生著什麼,是惡化,還是如同冬眠般在緩緩修複自己的傷勢。
“我們需要一名醫官,或者更嚴格而言,我們需要一名很厲害的藥師。”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敏銳的嗅到這名醫官血液中一些獨特的,如同藥氣的味道,她便明白這名醫官的異處應該和對自己用藥有關。
“醫官,藥師?”林意微微一怔,頓時想到黃秋棠,道:“回鐵策軍就有。”
白月露眉頭微蹙,“是很厲害的那種,並非泛泛之流?”
“當然。”林意很確定的點頭。
若是藥穀聖手黃秋棠這樣的人物都不算頂尖的藥師,那世上還有誰算得上。
白月露的眉頭鬆開,然後又緩緩挑了起來。
“我也特彆欣賞你這種神通廣大的朋友。”她看著林意,也認真的回了這樣一句。
在林意看來,有了她的助力,他做任何事情都似乎變得順水推舟,有些想來就很麻煩的事情,卻都不需要他去考慮。但林意對她而言,卻也是讓她有這種感覺。
若是平時,林意或許有心情和她開上幾句玩笑,但是胸口不斷傳來的割裂痛意和丹田元宮裡那種寄生般的氣機,卻讓他絲毫沒有這樣的心情。
此時的白月露其實也並沒有心情開玩笑。
因為林意已經開始卸除胸甲。
胸甲內裡糊滿了鮮血,將凝未凝,當這胸甲卸除下來時,帶著衣衫的碎屑,牽扯出長長的血絲。
隻是她已經很自然的將這樣血腥的畫麵忽略,她看到破碎的衣衫下,林意的傷口也已經結痂。
她毫不掩飾的深吸了一口氣。
是純正的鮮血味道,並沒有任何藥物的氣息。
林意傷口結出的血痂也是紅色,和那名醫官截然不同,隻是這樣的傷口收斂和複原速度,也實在太快了一些,若是那名醫官還可以用常年用藥改變了自己的體質來解釋,那林意這種驚人的複原能力,便更加不合道理。
“早知道最終還是要和一名這樣的神念境修行者殊死一搏,無法按我們設想的完美隱匿我們的真正手段,我便應該將天辟寶衣穿著,便不用忌憚天辟寶衣會暴露我的身份。”
傷口也不是林意關注的重點,他心情沉重的看了一眼躺倒在一邊的謝無名,然後又沉默了片刻,道:“我的修行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白月露眉頭又微微的蹙起,但是她並未馬上接話,因為她看得出林意是在想怎麼說。
“你有沒有聽說過任何一門功法,任何一名修行者,在修行的過程裡,他的丹田元宮之中生出東西,不斷的汲取著他的氣血和真元,那樣東西如同活物,在汲取養分生長...”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慢慢的說道。
白月露很乾脆的搖了搖頭,道:“那是十月懷胎,孕育生命。”
林意真的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他臉色難看的鄭重說道:“這現在就是我的問題。”
白月露也沒有笑,她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緩緩道:“你的意思是,你的丹田元宮裡麵,就像十月懷胎一樣,有東西在生長?”
“很古怪。”林意心中儘是負麵情緒,他看著白月露,認真道:“先前我在修行之中便感覺到有些不對,直至今日和謝無名交手,我猜真正感知出來,它不止汲取我體內的元氣,還汲取外來的真元...我能不受重創,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衝入我體內的真元很快瓦解,而且被它迅速吞噬。”
白月露沉默下來。
隻是通過這樣的隻字片語,她便知道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可以試試?”
她想了想,然後抬頭看著林意問道。
林意決定和她說,便是因為她涉獵的修行手段極廣,想要看看她是否能看出些什麼端倪,而且他其實自己也很想知道,丹田元宮裡的這種東西繼續成長下去,最終會變成什麼樣的存在。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白月露伸出了一根手指,落在林意的身上。
一股柔和而堅定的真元緩緩的滲入林意的血肉之中。
毫無意外,她這股真元在和林意的血肉接觸的刹那,便迅速消解,隻是在消解的同時,林意很清晰的感知到有獨特的氣流生成,然後被丹田元宮裡那股氣機吞噬。
“怎麼會這樣?”
白月露的臉色也徹底凝重起來。
她根本無法感知到林意體內氣機的變化,更不用說感知林意丹田元宮內的變化,因為她落入林意體內的真元,在她的感知裡真的如同被一頭荒獸一口吞掉,然後直接和她失去聯係。
砰的一聲悶震!
她並未提前告知林意,直接一掌拍在了林意的胸腹之間。
這是一種更加暴力的手段,她在這一刹那湧出掌指之間的真元也是數倍於方才之多。
林意一聲悶哼,往後退了一步,但她的手掌卻是如影隨形,依舊牢牢的按在他的胸腹血肉之上。
在下一刹那,她的手掌才如同慢動作一般,緩緩收回。
“我感知不到。”
“太過細微。”
她的眉頭皺的更深了一些,連說了兩句之後,她的語速才慢了下來,才接著慢慢說道,“我的感知不夠強大,即便如此,也隻是感知到自己的真元迅速消解在你的血肉之間,但卻感知不到你丹田元宮裡的任何變化。”
“或許原道人可以。”她說完了那些話之後,才又馬上補充了一句。
“先前我感覺有些問題時,便已經問過了他,但是他也感知不到我丹田元宮裡的那股氣機變化。”林意沉重的輕聲道:“現在我這股氣機已經十分明顯,便不知道他能否做出解答。”
白月露直視著他的眼睛,然後道:“關鍵在於,你修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功法?”
“你的體內不存在真元,似乎也不依賴於天地靈氣修行,但你的食量比一般人大出許多,而且你平時吃的東西應該和我們正常修行者修行所需反而相衝。”
白月露說出了這些話,她的麵容反而平靜下來,“你的肉身力量早已突破了那些沒有真元的武者的極限,而且你的自愈能力都如此驚人...你所修的功法,應該不隻是煉體,而是和北魏的魔宗大人一樣,是修著和世間所有修行者截然不同的功法。”
林意沉默下來。
“每個人的秘密終有解開的時候。”他沉默了許久的時間,一直等到身上的鎧甲全部卸下,他才覺得輕鬆了起來,苦笑道。
“是何修行傳給你的功法?”白月露看了他一眼,道:“這不算什麼秘密,在你和劍閣中人見麵之後便直接令這些頑固到極點的人直接奉你為主,便可以猜測得出來。”
“如果你就是這麼想,那其實身為南天三聖的弟子,和身為大俱羅的弟子,也的確沒有太大分彆,反正都是驚世駭俗,反正都會引起彆人的忌憚。”林意也直視著她的眼睛,也漸漸平靜下來。
齊珠璣之前始終不太相信這名來曆成謎,卻又似乎擁有著比他還要強大的力量的少女,但他在和她遇見之後,便第一時間選擇相信她是友非敵。
因為他總覺得這名少女的眼睛裡有和其餘所有人都不同的東西。
她似乎在意的,並不是自己。
齊珠璣也一直認為,他和林意之間需要一個重大的事件達到真正可以互相信賴,那現在,林意便覺得,自己告知她大俱羅,便是他和她之間足夠重大的事件。
要知人心,便要儘早。
其實他的性情決定了他的行事便和絕大多數人不同,哪怕他明知吳姑織是好意,但吳姑織讓他瞞住所有人,不讓人知道他和沈約和何修行有過那樣接觸的做法,也並非是他喜歡的做法。
他尊敬這名對他很好的南天院教習,就如他信任白月露一樣,他也覺得這名南天院女教習很特彆,很值得信任。
所以他尊敬她的告誡,就連陳寶菀和蕭淑霏都未提及他和沈約、何修行之間的事情。
隻是按照他喜歡的做法,他是會告訴陳寶菀和蕭淑霏的,他覺得這些真正能幫助他的人知道這些事情之後,應該也會對他的修行有很大幫助。
他一直未說,最大的原因還是擔心書信傳播途中有走漏消息的風險。
現在他隻是想了片刻的時間,便決定將大俱羅三字在白月露麵前出口,這便是他的性情,所以他出口之後,便覺得輕鬆。
“大俱羅?”
白月露奇怪的看著林意,她是真正的沒有聽過這三個字,“什麼意思?”
“......”
林意的眼神頓時很無奈,“看來你雖然厲害的修行典籍應該看了很多,但一些雜書筆記肯定看得不多。”
白月露反問道:“厲害的修行典籍都來不及看,為什麼要去看鬼神亂力的雜書筆記?”
“你這麼說很容易讓人無言以對。就像是有個雜談裡講過的故事,某朝有個皇子聽說某年饑荒,沒有足夠黍米餓死不少人,他便十分驚訝,黍米不夠吃,那可以吃白麵,可以吃肉吃蜂蜜水啊。”林意有些無語的接著道:“但我的經曆卻足以印證,一些非正統的,並非修行者世界主流的東西,往往便記錄在這些雜書筆記裡。”
“大俱羅曾是一個肉身成聖而無敵的修行者....”林意原原本本,將自己當年在建康城裡麵對靈荒而想破腦袋,因為發現大俱羅的相關記載而最終修行大俱羅之法的經過對著白月露說了一遍,連在藏書樓裡遇見沈約,他都沒有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