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多言,走過去提起那名青衫修行者的屍身,然後丟入到一側的寒潭之中。
她一向不喜歡浪費時間,也不喜歡因為一些小事困擾自己。
至於一時的心情,那是最無關緊要的事情。
誰也不會因為不喜歡和難過,就會真的死掉。
看著她如此乾淨利落的處理敵人屍身的樣子,比林意更加簡單,沒有見過多少外麵世界陰暗麵的容意的麵色又是一陣發白。
“建康城裡的那些大人物,真的如此肆無忌憚?”他忍不住問道。
“恐怕比你想象的還要肆無忌憚。”
看著在冰冷粘稠的泉水之中翻騰數次之後終於消失在暗流之中的青衫修行者的屍身,林意將狼牙棍當成拐杖站了起來。
容意沉默不語,他在離開羅州時首先想著的便是出名,然而出名也隻是想獲得某些大人物的器重,能夠更好的為國效力。
在他看來,每一名修行者的價值都是數百名尋常軍士都無法替代,每一名修行者自然都是王朝的寶貴財富,怎能成為某些權貴的私器?
然而還未出眉山,眼前所見的這些事情,已經讓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產生了懷疑。
“你的運氣還算不錯。”
元燕看了容意一眼,然後看著林意淡淡的說了這一句。
兩人之間自有默契,林意知道她說的並非是他的傷勢,而是能夠得到容意這樣一名近侍。
“你的戰法太不像尋常意義的近侍。”
元燕看著心情有些沉重的容意,說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近侍叫做影侍?”
容意和林意兩人都並未覺得這個詞新鮮。
事實上絕大多數權貴的身邊都有這樣的人存在。
這種侍衛就像是影子,尋常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然而越是被忽視,在某些關鍵時刻便越是能夠改變戰局。
“你讓我做林意的影侍?”
容意的聲音微顯乾澀,若是真按照元燕的提議,他便首先要麵對一件事情,今後永不拋頭露麵,這便意味著他很難再擁有想要的聲名。
“需要嗎?”林意忍不住笑了笑,自己現在隻是鐵策軍一個低階小將,又不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元燕看了林意一眼,懶得回話。
在林意自己看來是不必要,然而在元燕看來,既是南天三聖之一的何修行的真傳弟子,這同一輩的年輕修行者之中,還有什麼人能比林意重要?
當然最好你這南朝小賊不要,省得將來萬一你成了氣候心煩。
她抬起頭來,在心中冷笑著想著。
“所以哪怕回到鐵策軍,我也是先隱匿起來,並不正式加入鐵策軍?”容意沉默了會兒,出聲說道。
林意微微一怔。
元燕點了點頭。
“好。”容意也點了點頭。
林意微微蹙眉,認真道:“真不一定要如此。”
“先前我出羅州時,考慮的一直是出名的問題,隻是現在,要考慮的恐怕是如何先活下來的問題。”容意苦笑了一下,道:“我有些無法想象,若真是蕭家這樣的存在要讓你死,你怎麼活下來。”
“我也覺得難。”
林意自己反而忍不住笑了笑,“但好像我所見的每個人,都沒有活得輕鬆的。”
元燕徹底沉默下來。
她低埋著腦袋想,為什麼這個南朝小賊說的話,總是這麼容易擊中人心呢?
若是這人在北魏多好?
可是若是在北魏,真正知曉了她的身份,她和他之間還能如此?
人世間皆是難。
“分贓分贓。”林意的清亮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衛清漣,五隻火璧蟲,你說怎麼分?”
這個南朝小賊,真不知難是何物,永遠都這番光明嗎?
元燕心腸冷硬了些,覺得不能讓他占便宜,便冷冷的說道,“自然是切成三份平分。”
……
眉山之中的靈藥不可能無窮無儘,眉山這片戰場是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有史以來投入修行者最多的戰場,隻是無論是南梁還是北魏,從一開始的設計其實都不在靈藥本身。
元燕意在陳寶菀,而南朝意在元燕。
當元燕開始她的逃亡時,北魏最強悍的一批修行者也失去了統領而開始隱匿逃亡,事實上眉山這一戰已經難分勝負的接近尾聲。
然而對於有些大人物而言,他們卻從不在意元燕或者南天院的謀劃是否能夠成功。
甚至在有些人眼中,元燕這種已經在絕大多數北魏人心中已經是可怕存在的人,也隻不過是小孩子而已。
一名身穿著黑布衫的中年男子在眉山的山林中行走。
他來自北魏,身上的黑布衫看似普通,然而細看之間,尋常的粗布上,卻用同樣的黑線繡著異常精致的繁花。
這種毫無必要卻往往能夠增加神秘感和儀式感。
他的麵目有一半被一頂黑色的竹笠遮掩,露在竹笠陰影之外口鼻線條顯得無比堅毅,帶著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力量感。
這種竹笠是南朝苦行僧竹笠的式樣,隻是竹笠的麵上,也用某種絲線細細的繡著繁花。
他的手中拄著一根青竹杖,是北魏名山青山上的青玉竹。
他在眉山之中走得十分悠閒,如同在洛陽的花街中行走。
他感知的去處,是數裡外的一片山坡。
此時這片山坡上青草如錦,青草中間雜開著黃色的野菊。
山坡上停著一隻蒼鷹,是罕見的異種,比起尋常的蒼鷹要大出數倍。
這隻蒼鷹的一側不遠處,有一名麵目俊俏的南朝少年,正在端詳著一塊石碑。
這塊石碑應該是存在這荒山山坡之中很長的時間了,石碑麵上全是乾枯的青苔剝落的痕跡,石碑上也有一些看不清的字,已經殘破不全,但是此時這名南朝少年看著這塊石碑上的字,眉梢卻是不停的顫動。
他隻覺得這塊石碑上的殘損字跡裡,彆有一番鋒銳的味道。
身穿黑布衫的男子穿過山林,走到這片山坡上,他安靜的看著這名南朝少年,就連少年身側的那頭蒼鷹都根本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很巧,這塊碑我當年也見過。”直到這名黑衫男子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