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坊。
李魚在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的陪同下趕到了修真坊。
三人勒住馬匹,抬眼前方,青菜數壟,茅屋兩行,遠近莊稼將近秋收,好一派田園風光。
都市之中,有此一景,雖是鄉下見慣了的,卻是殊為難得。
李伯皓大讚:“此地甚是風雅!”
李仲軒抬杠道:“你若喜歡,可在此長住。”
李伯皓想了想,乾咳兩聲道:“我是個俗人,就不要玷汙此地的清幽了。”
李魚勒著馬韁,望著這景致,卻有些熟悉的感覺。
沿著鄉壟田間道向前走出一陣,過了莊稼地,就見野趣盎然的一座池塘,有鴛鴦、有野鴨,還有人池邊垂釣。垂釣人身旁還常伴有三兩佳人,或低笑淺語,或鉤上掛餌,或濯足戲水,佳人之趣尤甚於釣魚之樂。
李魚看到這裡,突然想了起來,“啊”地一聲,輕輕一拍額頭。
李伯皓和李仲軒立即拔劍出鞘,含煞四顧。
半晌,李伯皓攥著劍,警惕的目光從竹笠下打量著垂絛綠柳,輕聲道:“發現了什麼?”
李魚乾巴巴地咳了一聲,道:“沒什麼,我隻是忽然記起,此地,我來過!”
李伯皓和李仲軒籲了口氣,便收了劍。
三人今天當然是又費了一番周折,微服出來的。不過手段雖然巧妙,也難保不會有人追蹤,所以被吉祥、作作、深深、靜靜千叮嚀、萬囑咐的李氏兄弟感覺壓力山大,可生怕李魚有個好歹,他們會被那四個女人生吃了。
李魚忽然記了起來,道德坊勾欄院那次大火前,他與蘇有道、康班主等人就是在此間飲宴的,那一次有深深舞樂,還曾見到了荊王李元則、袁天罡、李淳風兩位高人,以及太子殿下、高陽公主,還有羅霸道和紇乾承基。
往事依稀,不過數月之前,此時想來,恍如一夢。李魚心中不勝感慨,放鬆了馬韁繩,緩緩而行,曲徑幽深,柳暗花明,前方便現出一幢漢晉古風的大酒樓來。
一位穿著漢人衣冠,胡須上翹如弦月,高鼻深目的西域人笑容可掬地迎在門口,長揖一禮:“貴客光臨,不勝之喜,宇文長安,恭候大駕多時啦!”
李伯皓大吃一驚:“宇文長安?你與宇文成都是何關係?”
那胡人笑道:“並無關係。”
李仲軒道:“怎麼可能,你們都姓宇文,他占了成都府的名字,你占了長安府的名字,難不成你們倆是親兄弟?”
李魚翻了個白眼兒,翻身下馬,道:“不用問了。你們看他長相,與宇文世家能有什麼關係。這個胡人仰慕中原文化,又聽說過宇文成都的大名,所以給自己取了個漢名罷了。”
李魚上次來時,楊千葉的人追躡郊遊狩獵的太子於此,曾經在此大戰一場,害得宇文長安狼狽不堪。不過幾個月下來,看來這位仁兄也如李魚一般健忘,全然記不住李魚何時來過了。
不過,一聽這話音兒他也知道這位客人是來過的,登時更為熱情:“啊哈,這位貴人,您可好久不曾來過了,想是事務繁忙,快快請進,長安馬上叫幾個美人兒來侍候貴人。”
宇文長安說著一口地道的長安話,點頭哈腰地將三人引進大廳。
身後半箭之地,一片柳樹林中,墨白焰和馮二止站住了腳步。
墨白焰道:“走吧,他既平安到了,就沒我們的事了,回去。”
馮二止道:“不用等他出來麼?”
墨白焰道:“裡邊有咱們的人,自會看顧他的安全。等他離開時,這些人也會跟他一起走,自會衛護他的安全。”
墨白焰說完,大袖一拂,挺起胸膛便走。
馮二止見狀,連忙跟上,心中暗想:大總管對李魚好像很不喜歡呢。偏偏公主殿下又喜歡的緊,為了他的安全,居然要我二人暗中衛護,又調了死士以江湖人身分受他招募。
哎!如果這李魚肯為殿下效力,便真做了駙馬,也不是不可接受,可惜公主所承擔的大任,是不能招贅一位不同心的駙馬的。
……
城北欽天監左街道的傘攤兒上,蘇有道用一柄小刀靈活地削製著竹篾,麵前站著一位客人。
蘇有道頭也不抬,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我說過,如果他是一顆明珠,就算黑夜,也遮掩不住他的光輝。”
那客人抬手揀選著傘具,欽佩地道:“先生英明。”
蘇有道沉默了片刻,又道:“派了多少人去?”
那客人道:“十八個,以陸希折為首,俱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原本就以江湖人身份活躍於外,所以,便連聶歡都對他們公開的身份毫無懷疑。”
蘇有道微微頷首:“這些人,從此要忘記他們本來的身份,竭誠為李魚效力,出生入死,赴湯蹈火!一定要留在他的身邊,成為他最信任的好兄弟。李魚此人重義,一旦認可了他們,與我們之間的牽絆,就再也難以分割!”
那客人道:“屬下明白!”
蘇有道強調道:“就算是因緣際會,與咱們的人對上,這些人也要毫不猶豫地為李魚出刀!徹底地把他們自己當成李魚的人,直到需要‘喚醒’他們的時候。在此之前,他們隻有一件事,是需要不合李魚心意的。”
那挑選著傘具的客人無聲地笑了一下:“把他留住!”
蘇有道低著頭運刀,也露出了微笑:“不錯!他安排了一個叫陳飛揚的人,正在籌備離開長安之事。”
蘇有道抬起頭,看著那客人,一臉認真,仿佛正跟人侃價:“我不讓他走,他就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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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大柱的濯纓院裡,依舊泉聲淙淙,依舊霧氣嫋嫋,隻是石榴樹下少了撫琴的女子,坐在那兒的是王恒久王大梁。
王大梁盯著賴大柱的眼睛:“查到那小子去哪裡了麼?”
賴大柱陰笑道:“我經營此地多少年了?他才多長時間,小小把戲,居然以為可以瞞得過我的耳目。嘿嘿,他此前藏在送往房相府中的高榻之中,去了趟平康坊,通過戚小憐,見到了聶歡。”
王恒久目芒縮了一縮。
賴大柱道:“聶歡隨後就下了一道江湖召集令,遍邀長安附近的遊俠壯士,往修真坊長安酒樓一聚。如今,李魚已經帶著兩個貼身侍衛也趕去那裡了。”
王恒久不會武功,他的力量來自於他的人脈,來自於他多年來主持西市內外應答接待過程中結識的形形色色的人,並因得益輸送而形成的密切關係。對於江湖中事,他不甚明白。
因此,他打斷了賴大柱的話,又詢問了一問:“聶歡插手了?”
賴大柱莞爾一笑,輕輕搖頭,道:“當然沒有!如果聶歡要幫他,何須下什麼江湖召集令,聶歡無需召集任何人,他想對付誰,馬上就有八百死士、三千兄弟聞風相隨,與他共進退!所謂江湖招集令……”
賴大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著如何向王大梁解釋,頓了一頓,才道:“就是聶歡幫他發布一道消息,告訴那些浪子遊俠、江湖亡命,現在有一個好主顧、有一個好生意上門了,大家囊中羞澀的,不妨前去應募。”
賴大柱笑了笑道:“消息是聶歡發布的,那些江湖亡命自然相信雇主可靠。而能從聶歡那裡拿到消息的,當然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是些有真本事的江湖豪傑!”
王恒久鬆了口氣,喃喃道:“不是聶歡插手就好!”
王恒久突然目光一凝,盯向賴大柱:“你說那些人都是江湖豪傑,他們比你的人如何?”
賴大柱冷笑一聲,道:“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大梁雖不明白江湖中事,但也應該清楚,英雄豪傑想要有所伸展,單憑個人武力是不足為懼的,蛟龍無水、虎失山崗,又如何能一展所長?在長安,咱們才是地頭蛇。”
王恒久微笑起來:“我明白了。不錯,如果那些所謂的遊俠壯士、江湖亡命,真的在任何地方都能呼風喚雨,也就不會落得受人招募、為人賣命的下場了。”
賴大柱陰惻惻地道:“不錯!他們乾的就是刀頭舔血的買賣,我的人又何嘗不是?”
王恒久微微眯起了眼睛,斟酌片刻,目中銳利的光芒突然一閃:“你說李魚去了修真坊?他就是在那兒招募那些江湖豪傑吧?”
賴大柱道:“不錯!”
王恒久若有所思地道:“修真坊,居民不多,風光田野,真是個殺人放火的好地方呀!”
賴大柱興奮起來:“大梁同意了?”
王恒久臉上露出一絲殺氣,狠聲道:“立即召集你的人手,在修真坊乾掉他,讓他上天修真去!把那些前去應募的人也一起乾掉!老夫要麼不做,做就做得驚天動地,一懾群雄!”
賴大柱興奮地道:“我的人手早就招齊了,就等大梁一句話。隻是,要把前往長安酒樓的人全部乾掉,屬下隻怕力有不逮,還請大梁援手。”
王恒久點一點頭,詭秘地道:“你放心去,介時,會有千牛衛精銳之軍助你一臂之力!”
“王大梁果然手眼通天,居然調得來南衙府衛、朝廷官兵助戰!”賴大柱暗暗興奮,立即起身抱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