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魚看到兩個人正費力地從車上搬下一具凍僵的屍體,忙也趕上兩步,幫著往下抬人。看了看四下沉悶的模樣,李魚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那兩個抬人的正是慕子顏和李寶文,二人先是搖了搖頭,但他們顯然不是不知情,而是因為無奈與感傷,然後慕子顏才道:“年前發的一批貨,讓人劫了。”
李魚駭然:“這……都是咱們的人?”
李寶文搖搖頭:“是常大爺的人。”
李魚鬆了口氣,慕子顏看了他一眼,道:“常大爺的人出了事,接下來,就該輪到我們了。”
李魚的臉色馬上又僵硬起來。
李寶文拍拍他的肩膀道:“甭怕,出去往血海裡趟一圈兒,回來就什麼都不怕了!”
龍大當家的花廳裡,此時的氣氛十分沉悶。
要說沉悶,其實隻是一種感覺,那位貨也丟了、人手也折損了七八成的山西老陳醋常舒欣常大爺,依舊是一副慢條斯理的語氣,臉上也是油滑氣依舊,他真的很喜歡用眼角睨人,而且會帶出一絲笑意。
此情此景下,那種笑意,幾乎要被人誤以為整個困局就是他設下的,所以才小露得意、小露狡黠,小……,他麼的,看著胡子花白的龍大當家,他那眼神兒看起來也是色眯眯的。
好在他天生如此,就像有些人號啕大哭時看起來就是一副笑模樣一樣,龍大當家知之甚深,倒也不以為奇。
常舒欣慢條斯理地道:“事情呐,就是這個樣子啦。羅霸道可是說得明明白白,之所以搶我的貨,衝得就是你龍大當家。我老常是生意人,你們之間有什麼恩怨,我不管,但連累到我,那就不好了嘛。”
龍大當家道:“你說的是!我龍傲天做事也是向來精楚明白,該是我的責任,絕不推脫。”
常舒欣笑眯眯地拿眼睨他:“我知道,所以才肯與你龍大爺做生意嘛。你看,我三十多條好手,折損了七七八八,這些人都有婆姨娃兒要養活,撫恤銀子一大筆,我老常不差錢,但這錢可不該我出!”
龍大當家慨然道:“我明白!這筆撫恤,自然該我龍家寨出!”
常舒欣斜眼睨著龍大當家,用蘭花指點了點他,笑眯眯地道:“龍大當家的講究,我老常就欣賞你這樣的漢子。還有我那貨,足足七車的上等皮貨,羅霸道劫我的車,衝的是你龍大當家,這些貨,得你給我補上。”
龍大當家重重地點了點頭:“江湖規矩,那是自然!”
龍大當家說完,眉頭又是一蹙:“這個羅一刀,不是在大震關跟官兵叫板呢麼,怎麼突然又來劫我的生意。大震關的仗,打完了?”
常舒欣慢條斯理地道:“這個事體,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懶得掃聽。我現在呢,回家過年是趕不上了,我那十三房婆姨,恐怕都得哭鼻子。哎,這久不澆灌,可彆耐不得寂寞,給我老常來個紅杏出牆才好。”
老常說了句玩笑話,又用眼角斜眼著龍大當家,小露得意、小露狡黠、小露色眯眯地道:“回家是來不及了,那十三朵盆栽的花兒,一時半晌的也渴不死,真要渴死了,我再買幾朵就是了,買花兒的這錢就不用你出了。但是……”
老常端起杯來抿了口茶,慢吞吞的模樣,一點都不像出了事的是他:“長安那邊交貨的時辰可不好耽誤。人無信不立,跟人家說好了交貨的時間,這要是遲了,以後再想取信於人就難了,說不得,你給我保質何量地補足了貨,還得再給我按時運到關內道才成,我那邊有人接貨,哪怕貨晚上幾天到,他們星夜兼程運往長安,也還來得及。”
龍大當家道:“常爺放心,我龍傲天做事的風格,你該清楚!”
老常用眼角掃著龍傲天,伸出蘭花指點了點:“我老常就喜歡你這樣的漢子!”
常舒欣站起身,道:“這次,我就不跟車走啦,羅霸道既然盯上了你,我跟車而行,那不是自己找死麼,我去馬邑州盤桓幾日,等你消息。”
龍大當家也起身道:“何不就住在寨子上?”
常舒欣笑眯眯地道:“親兄弟,明算賬!我要住在這裡,那就欠了你人情,生意,就不好談啦!”
常舒欣拿起他的海龍皮帽子,輕輕一撣,往頭上一扣,瀟瀟灑灑地道:“甭送啦,你知道我不講究這些繁文褥節的。”
常舒欣說罷,就搖搖擺擺地向外走去。他這邊剛一出門,龍作作就從屏風後麵閃了出來,氣鼓鼓地道:“這個常叔叔也太不像話了,什麼事兒都推到咱們頭上。你看他輕鬆自若的樣子。”
龍大當家正呆看著常舒欣消失的方向,聞言歎了口氣,道:“他輕鬆個屁!你以為,貨不能按時到長安,他往咱們龍家一推就能了事?隻損失一個名,對他來說也是莫大的損失。隻是老常是做過大事的人,天塌下來當被子蓋,心大而已。”
龍作作氣鼓鼓地道:“那他還把一切損失都推給咱們?”
龍大當家轉過身,看了女兒一眼,鄭重地道:“不是推,而是就該咱們龍家負責。作作,爹老了,尤其這一雙老寒腿,拖累人呐!以後龍家寨得你當家,有些事兒得弄個清楚明白!”
龍大當家回到座位坐下,道:“咱們龍家憑啥在西北這麼多皮貨商裡脫穎而出?就是當初立下了規矩,跟咱們做生意,在西北的一切安全咱們擔了!皮貨,咱們負責送到關內,如有損失,咱們負責!”
龍作作重重地哼了一聲。
龍大當家語重心長地道:“所以當年隻有七八個人、一年出不了一車皮貨的龍家,現如今成了西北皮貨行裡執牛耳者!這次老常的貨,本就該咱們護送,也是快過年了,又琢磨著四大寇都在大震關打仗,無暇他顧,我才跟老常提了一嘴,叫他自己的人押的貨,你說,這些事兒該不該咱們擔著?”
龍作作聽了泄氣地坐在椅子上,道:“可……七車上等皮貨呢,咱們這損失……”
龍大當家道:“損失再大,根基在,就能活。要是傷了根基,哪怕暫時繁茂,也活不長久啦。彆斤斤計較那些小事兒,我們眼下要考慮的是,如何儘快把貨運去關內道。羅一刀這個人,怎麼就盯上咱們龍家了?我沒得罪過他呀!”
龍作作怒衝衝地道:“肯定是常舒欣故意推諉!”
龍大當家搖了搖頭:“不可能!老常這人我知道,為人四海,江湖的很!你彆瞧他一臉油滑,那模樣兒是爹娘給的。他這人,一是一,二是二,不打誑語。所以在長安道上,才有他這麼一號人物!我信他!”
龍作作好看的眉蹙了起來:“那咋辦,這明天就過年了,要不,先讓大家夥兒過完年再安排商隊出行?”
龍大當家苦笑一聲,道:“現如今是能爭一刻爭一刻的當口兒,還能拖過過年?咱們龍家寨的年呐,甭跟外麵一起過了,等商隊平安回來再過吧,如果商隊再出事,嘿!這年也就甭過了……”
龍大當家搖了搖頭,站起身:“我去點人,親自帶隊,立刻就走。作作,你去備貨!”
龍作作吃了一驚,道:“爹,老不以筋骨為能啊!你都偌大年紀了,還逞什麼英雄?我去!”
龍大當家不以為然:“你個女娃兒,撐得起場子?算了吧,還是爹去吧!”
龍作作道:“爹一雙老寒腿,這大雪寒風的,一旦上了路,還能做什麼?女兒早晚要當這個家的,就讓女兒去吧!”
龍大當家猶豫地看著她:“要是嘯嘯……要是劉嘯嘯在,有他陪你,我還放心些,可你獨自……”
龍作作眼中冒出怒火:“爹彆提那個混蛋!龍家離了他,一樣使得轉!”
龍作作也是說風就風、說雨就雨的性子,說罷這句話,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爹,你點貨去吧,我去選人,押貨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