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白?”
顧惜春憔悴的臉色越發蒼白,眼瞳驟縮如深幽黑井。
他是這數十年來影山劍窟公認修行進境最快的學生,修行一月便通玄,三月突破到第二境煉氣,此時已然到了真元境上品修為。
正是因為這種非尋常修行者所能想象的速度,所以他在長陵已然出名,在當日所有觀瞻祭劍試煉的各院學生之中鶴立雞群。自數月前開始,他也已經被破格允許到這影劍壁參悟修行。
隻是除了靈虛劍門的安抱石和岷山劍宗的淨琉璃這兩個怪物,他心中也異常清楚,在長陵所有的年輕才俊中,還有數人是他絕對不可能企及的。
獨孤白便是那數人之一。
獨孤白的父親獨孤涼生,便是大秦王朝十三位封侯的將領中最年輕的一位。
獨孤家的血脈有些獨特,獨孤涼生和獨孤家上幾代的狀況都是一模一樣,在幼年時體弱多病,往往到十二三歲的時候還是藥罐子,但到十四五歲身體長成,諸病漸消,修行的天賦便很快顯現出來。
不隻是破境的速度很快,還在於獨孤家的人對於一些至簡的劍式,往往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領悟和運用。
一些看上去最普通的劍招,在他們的手裡卻往往能夠發揮出強大的威力。
獨孤家到了獨孤涼生封侯,家力自然到了最輝煌鼎盛之時,獨孤白的際遇,便自然變得和以往所有獨孤家的人不同。
換了彆人,或許會大量尋找靈藥,遍尋名醫,令獨孤白在幼年時便不再多病,或者身體長成的時間提早一些。
然而獨孤涼生自有考慮,他沒有采取任何拔苗助長的手段,而是派了自己最信任的數名家將和傭人,在幼年開始便帶著獨孤白四處遊曆,不隻去名山大川,還去各種邊荒苦寒極暑之地,去各種征戰之地。
以獨孤涼生的說法,便是以天地元氣和戰氣戰魂為藥,以天道自然養人。
且不論他這種說法有沒有修行的道理和依據,但他的這種做法,的確收到了很好的成效。
獨孤白經曆的環境明明比之前任何一個獨孤家的人要差,然而他多病的身體反而更快的強健起來,幼年時大量的見識,似乎使得他擁有了更好的用劍直覺。
最為關鍵的是…雖然身體長成的時間和以往所有獨孤家的人差不多,十三四歲的時候,還差不多隻有平常人十二歲左右的身高,但沒有用多少藥物便提早強健的身體,卻讓他的念力有些超乎常人。
傳說裡,獨孤白眼前的人的動作,都會比一般人正常眼睛裡看起來的要慢一些。
隻是慢上一點,在境界相差不大的修行者的戰鬥裡,便是巨大的差距。
顧惜春自知絕對不如獨孤白,是因為他見過獨孤白的戰鬥。
在那次戰鬥裡,獨孤白隻是用一式最簡單的“長河斬”,便擊敗了一名修為還比他略高一線的修行者。
直至今日,回想起那樣的畫麵,顧惜春還無法完全想明白獨孤白是怎麼能用那樣一式就破了對方精妙的劍勢。
想不明白,便是巨大的差距。
顧惜春知道眼前這名叫李慕彥的師叔是為自己好,在平日裡,這名在門中地位很重的師叔也是對自己做過多次指點,但是他還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看到他的搖頭,李慕彥頓時皺了皺眉頭,說道:“我欣賞你的決心和毅力,但我影山劍窟之所以會有到了第四境中品修為,方能進入禁地,到這影劍壁前來參悟的門規,是因為這影劍壁上很多劍意太過鋒銳,就如前輩高人的念力直指,而且這許多劍痕裡麵暗含天地元氣運行之裡,就如符文,自然會彙聚一些天地元氣。像你這樣修為不到的學生,在這裡修行時間過長,心神和身體都會被這影劍壁所傷。”
“我知道您的心意。”顧惜春抬起了頭,恭謹說道:“隻是我修行的興趣,來自於我的驕傲。”
李慕彥疑惑道:“何解?”
顧惜春懇切的輕聲說道:“我不知道您身為強大修行者的感覺是怎麼樣的,但對於我而言,我真的很喜歡周圍人看到我便異樣,便羨慕欽佩,甚至仰視的目光。我喜歡這種感覺…所以至少在我之前的許多年,支持我勤奮,耐得住寂寞修行的動力,便來自於此。”
李慕彥不由得蹙緊了眉頭,說道:“這種感覺是畸形的,你應該有更長遠的想法,因為我們是超出凡人的修行者,而不是長陵花樓裡的那些姑娘,我們的實力和境界,不應該像她們的美貌和衣衫一樣,隻是想要博得欽羨的眼光。”
“師叔您說的我都明白。”顧惜春恭謹而誠懇的接著說道:“修行者應該有更高的追求,不應該隻圖在人眼前的時候比彆人顯得光鮮亮麗,隻是我也在很多修行書籍上看過,修行最佳手段便是源於本心,最能刺激自己修行的感覺,便是最好的手段。”
李慕彥沉默思索著顧惜春的話,覺得有些道理。
“我自知無法和安抱石、淨琉璃和獨孤白等人相比,但至少在其餘人麵前,我必須鶴立雞群。”
顧惜春平靜的說道:“而且去青藤劍院觀禮時,白羊洞那名叫丁寧的酒鋪少年的確讓我感到了威脅,他的表現,甚至讓我在那些人的麵前都受到了很多羞辱。酒鋪少年的威脅,和那些羞辱,對於我而言,便是某種最強的刺激。若是借著這股勢我還無法在這裡參悟出什麼,我在四境中品之前,便更不可能在這裡得到些什麼感悟。而且我的驕傲,不允許我輸給一名剛剛修行的少年。哪怕他資質再好,畢竟起步比我晚太多…哪怕我不輸給他,隻是無法讓他仰視,無法高高在上的肆意點評他,我的感覺都會很不好,支持我修行的最大動力,都會消失。”
“所以,請師叔不要阻攔我。”
顧惜春拜伏在地,對著李慕彥行了大禮,請求道:“隻要能夠在這裡得到任何一絲好處,我受再多的苦和折磨都無所謂。”
李慕彥想到最近丁寧和薛忘虛的事情,又看到顧惜春此時的樣子,他輕歎一聲不再多言。
當這名關心自己的師叔腳步聲漸漸遠離,拜伏在地上的顧惜春緩緩起身。
他再次麵對著影劍壁,坐正身體。
影劍壁實則並非是影山劍窟的前賢所留,而是來自於某個不可知的古修行之地的遺跡。
影山劍窟最早的一批修行者發現了這麵影劍壁,並花費心血將之搬運至影山劍窟,就是因為所有人都可以確定,留下這些劍痕的修行者比他們的境界高出太多。
影山劍窟在長陵至今都不算是一流的宗門,但這麵影劍壁以前所在的宗門,卻肯定是極其一流的宗門。
自從得到這麵影劍壁,影山劍窟每一代真傳弟子都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參悟,然而數百年來,唯有三人從這裡麵參悟出了真意。
其中一名屈離,便是在這裡參悟出了影山劍窟迄今為止最強的劍經,流影劍經。
另外兩人,卻是都成了成功踏過七境的一代宗師。
其中一人宋寒山,在這裡是參悟出了一道寒山劍符。
另外一人蕭煙雨,則是在這裡得到了許多有關天地元氣的重要感悟,五境至六境破境隻花了數夜的時間。
顧惜春自知自己的天賦比那三人隻好不差,而且他也不苛求像那三人那樣爆發。
隻要能夠得到數道精妙的劍勢,哪怕是一些可以讓真元運行快一些,劍上引聚天地元氣更猛烈一些的變化,他都已經滿足。
隻是他在這裡已經枯坐三十餘日,憑著一口意氣支持下來,他眼裡的這些劍痕,還是雜亂到了極點,無論是單看一條劍痕,還是看一片,還是尋找深淺差不多的劍痕,探尋其中的聯係…各種手段用儘,他卻是沒有感悟到任何東西。
李慕彥說得不錯,影劍壁對於心神和身體的損傷都極大,此時深深拜伏在地後起身,他再看著眼前的無數劍痕,頭腦一沉,露在袖外的雙手竟然無法控製的顫抖起來。
他感覺不對,想要將目光從影劍壁上抽離,然而隻是這一爭,他隻覺得眼前一黑,喉嚨口一甜,噗的一聲,一口逆血竟是不可遏製的噴出了口。
“看個劍壁看到口吐鮮血,你也可算是千古以來第一人了。”
一口鮮血噴出,顧惜春的腦海裡並沒有第一時間顧及自己的身體,他的腦海裡反而是出現了謝長勝和丁寧的麵容,想象出謝長勝和丁寧在自己身邊嘲諷的神容。
“噗”
他的呼吸更加不順,竟又是一口血霧從口中激射而出。
溫熱的鮮血噴灑在他前方的影劍壁上,無數細小的血珠緩緩的流下。
許多血珠落在那些深且寬闊的劍痕裡,隻是令這些劍痕內裡染上些微的色彩。
然而顧惜春的眼睛驟然亮若星辰。
他麵前的影劍壁上,出現了幾道極細,然而卻極鮮豔的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