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長陵便變得徹骨寒冷,即便天空不再飄雪,然而屋瓦之間和陰暗處的積雪卻不易化去,最終越來越堅硬,變成混雜了星星點點灰塵的冰殼。
神都監裡往來行人不多,許多走道上的積雪都難化去,一個個深深淺淺的腳印如烙印在淺灰色的冰殼上,而這些留下腳印的人又不知到了何處,更使得神都監裡平添了幾分陰森的氣氛。
偶爾有幾聲像是被堵住了嘴,連慘叫都叫得不甚暢快的淒厲聲音隱隱從某些房屋的門縫裡傳出,回蕩在這道間,然後迅速的消失。
披著深紅色袍子的陳監首始終一副頹廢落魄的樣子,他緩緩的行走上積雪難融的道上,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一顆蔫了的石榴,讓人很難將他和大秦王朝位高權重的權貴聯係在一起。
那名一直幫他駕車的又老又聾啞的老仆已經在神都監的門口候著,他沒有給任何的指示,這名老仆也根本不比劃任何手勢,隻是在他登車之後,便駕車似乎漫無目的的在長陵的大街小巷中開始兜著圈子。
簡陋車廂的坐著的陳監首微垂著頭,都似乎已經睡著,然而在某個時刻,他緩緩的抬起了頭,掀開了車簾。
這輛不帶任何標示的馬車正行進到一座高牆邊的陰影裡。
在他掀開車簾之時,許多股天地元氣無聲無息的從他的身體裡柔和的沁出。
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帶起,一層層水晶般的光華迅速在他的身體周圍彙聚,就如同形成了無數麵鏡子,折射著周圍的光線。
他明明穿著色彩濃重的深紅色袍子,然而即便周圍有路過的人,也隻得到車簾好像被風擺開,卻看不到從車廂裡走出的他。
這一刻,他就好像是透明的。
然後他輕飄飄的飛了起來,越過了高牆,落入了院內。
院內是一個在冬雪下已然凋零的花園。
陳監首穿過這個花園,走入回廊。
這時他身外彙聚的那些水晶般的光華才緩緩消失,他的身影才如同鬼魅般,緩緩從空氣裡透出。
他沿著這條回廊一直往前走,最終進入了後院,在一間書房前停下了腳步。
他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腳步聲。
這間書房裡,坐著一名書生模樣的中年長須男子,穿著一件灰色的棉袍,原本正在磨著墨,正要寫什麼書信,然而因為天冷,墨還未完全化開。
這名中年長須男子聽到了陌生的腳步聲,然而他卻並未停止磨墨,因為即便明白這是莫名的訪客,但在他的眼裡,整個長陵都隻有極少數的人能夠對他造成威脅。
可是那有限的能夠對他造成威脅的大人物,怎麼可能以這種方式來出現在自己麵前?
所以在陳監首的腳步聲停頓下來之時,他倨傲的冷笑道:“外麵天冷,既然來了,就不要在外麵等著了。”
聽到書房裡傳出的這樣的話語,陳監首麵色沒有絲毫的改變,甚至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他身前的書房門便被他身上湧出的氣息推開。
中年長須男子微微眯起了眼睛,正待開口說些什麼,然而在看清陳監首身上的深紅色袍子,感受到那種頹廢和陰霾混雜的奇異氣息時,他倨傲的麵容卻驟然冷僵。
“你…你是神都監…”他的身體深處不斷的湧出凜冽的寒氣,令他的舌頭都變得僵硬起來。
“我就是。”
陳監首很直接的吐出了三個字。
中年長須男子頃刻間麵無血色。
“我知道你是很特彆的中間人。”陳監首冷漠的看著他,緩慢而清晰,很直接的說道:“外郡有些軍中的修行者也想要過很好的生活,修行途中可能也有無數要花銀兩的地方,但一時無戰事,他們卻積累不到戰功,得不到封賞,也得不到調令。但是他們卻有著很好的戰力,其中的有些人,便會做些替人殺人的事情。而長陵有些權貴,卻是需要有人幫他們殺一些人,最好又不要和自己扯上關係。”
想到有關這名神秘的神都監監首的傳說,這名中年長須男子冷汗不斷從額頭沁出,順著臉龐流淌下來,但他還是強聲道:“不管你說什麼,都和我無關,因為你不可能有證據。”
“你說的不錯,我沒有證據。”
陳監首陰冷的垂下眼瞼。
中年長須男子驟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的眼睛裡瞬間充斥不可置信的光芒,手中一團光亮像初升的旭日一樣迸發出來,並散發出異常恐怖,要將整間書房一下子轟碎的氣息。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腦海突然一昏,眼前的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他身體的任何動作都因為思緒的昏沉而變得異常遲緩。
陳監首深紅色袍袖裡飛出一道深紅色的劍光,輕輕巧巧的在他的心脈處刺了一刺。
中年長須男子的腦海瞬間恢複清醒。
然而一點涼意從他的心脈處瞬間擴散,看著那道收回袖中的深紅色劍光,他體內的力量也如潮水般迅速消退,手中那團旭日般的光華,隻差一線,無法從他掌心透出。
“為什麼?”
這名中年長須男子無法明白這名傳說中的神都監監首到底用的是什麼方法,竟然能在一瞬間讓他神念失常,他也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在根本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對方竟然敢直接殺死自己。
“沒有為什麼。”陳監首冷漠的說道:“隻是你不了解我…因為我從來不按章辦事。”
中年長須男子捂著心口慢慢坐倒,他無比痛苦,更不理解的說道:“你身為神都監之首,按大秦律例監察百官,像你這樣的人,不按律例辦事,豈不是更加的重罪麼?即便你不按章辦事,你為什麼要殺死我,為什麼不想要從我口中知道些什麼?”
“像我們這樣位置的人,能否在長陵立足,隻在於對大秦王朝和陛下是否忠誠,不在於什麼罪責。”陳監首看著不肯咽氣的他,冷漠道:“是從你口裡知道的東西,對於那些貴人而言,依舊不算是什麼絕對的證據。我需要的,隻是讓局勢變得更亂…有人亂,便會犯錯讓我抓住。”
中年長須男子愈加痛苦,他呻吟了起來,從喉嚨裡發出無比古怪的聲音,“那為什麼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
“因為你的身份。”陳監首麵無表情的看著他,說道:“因為你不是軍方的人,即便殺了你,也不會有軍方的人注意,除非是那個和你有關的軍方權貴,才有可能會動用軍方的力量來追查這件事情。他或許會想知道到底是何方勢力做了這件事,隻要他查,我便有可能知道他是誰。”
中年長須男子從喉嚨裡吐出了最後一口吐息,往前栽倒在書桌上,痛苦的死去。
陳監首的身體裡再次湧出強大的天地元氣,他的身體再次在空氣裡變得透明般消失。
他越過了高牆,透明般行走在街巷中。
沿途有行人走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走過數條街巷,掀開那輛依舊在緩緩行進的馬車的車簾,坐進了車廂,如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每日裡,他都似乎隻是乘坐著這輛由聾啞老仆架著的馬車,在長陵的街巷中巡查般穿行,偶爾發布一兩個命令,除此之外似乎整天什麼都不做。
然而就在方才他離開的那個深牆大院裡,那名倒在書桌上死去的中年長須男子胸口卻是流淌出越來越多的鮮血,最終鋪滿了整張桌麵,順著桌角不斷的流淌到地上。
……
同一時間,丁寧也在移動的馬車車廂裡。
在陳監首緩緩將身外聚攏的天地元氣化為虛無,然後微垂著頭想著事情的時候,他也正微垂著頭想著事情。
巴郡竹山縣對於他而言並不陌生。
竹山縣最富有,最有勢力的是封家。
而封家,也在他酒鋪裡那麵牆上的花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