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的院子裡,楠竹與常青樹讓環境更添幽靜,圓形的洞門姿態典雅。不知何處還種著茉莉花,隻聞其香,不見其影。
高煦是一身青色筆挺的現代服裝、腳上穿著皮鞋,身邊的妙錦卻身著襦裙,倆人慢慢地走著。此情此景讓高煦覺得,既不像古代,也與現代的記憶內容不儘相同。
妙錦好像在尋思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抬頭看著高煦:“我還記得、你書房裡的泡麵氣味,還有亂糟糟的頭發和胡子。”
高煦轉頭笑了一下。
妙錦又道:“你之前應該心理壓力挺大吧?先前還說什麼、就是在賭|博之類的話。”
高煦道:“那個題材劇本沒選錯,但劇本並不能決定一切。我又不是很懂製作,當然像在賭|博。而且之前我完全沒底子,不太能輸得起。若是虧了本,現在的處境、恐怕不是這樣的場麵了。”
妙錦想用肢體動作安慰他,但纖手抬起來又放下了,她可能意識到了這個地方不一般。她便抬起頭,露出了一個難以描述的勉強笑容。光潔的臉龐、水靈的眼睛,一笑一顰都非常細膩生動。她還沒說話,高煦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的關心,心裡也感受到微妙的暖意。
“大家都說你能耐,好像沒人在意你之前的艱難心情。”妙錦柔聲輕歎道。
高煦淡然道:“不是很正常嗎?”他頓了頓又道,“敢情電影院的觀眾,還會在乎電影幕後一個個畫麵拚湊的無聊?”
妙錦再次打量他,想了想說了一句:“老氣橫秋。”
高煦又脫口道:“你確實有資格這麼說我。”
妙錦掩嘴輕笑了一聲,收斂笑容道:“不管怎樣,如此局麵、確實讓我挺高興。這樣吧,我得獎勵你,可以答應你一個過分的心願。”
“什麼樣的心願?”高煦立刻來了興趣,淡定的神態也沒穩住。
妙錦瞪了他一眼:“我怎麼知道?”
高煦好一陣沒說話,心裡忍不住在琢磨,究竟什麼叫過分的心願。
不知不覺,倆人已經在這個院子裡走過了一圈。這時見到韋承華迎麵過來了,他招呼道:“小劉,你們在這邊啊?”
高煦看過去:“吃飽了飯,剛才在周圍轉了轉。”
韋承華也穿著正裝和皮鞋,比上次見到他穿睡衣的時候精神多了。他看起來還是比較沉穩的,不像年輕人那樣一驚一乍容易激動。不過今天韋承華的態度,明顯不一樣。
他雖然暫時沒有說什麼,但上來就隻招呼了高煦,沒有理女兒,然後走到了高煦的身邊並肩而行。這些舉止都能讓人有清晰的感覺。
高煦之前在心裡琢磨過人腦和人工智能。這時又閃過一絲感悟,相比之下,人腦思維模糊不精確,但更加複雜多樣細致。或許這便是人有感覺的理由之一?
韋承華說道:“剛才主家一直在誇你。”
“是嗎?”高煦微笑著回應了一聲,沒有多大的反應。
韋承華又語重心長地說道:“當然,我也覺得小劉為人不錯,有心胸,很識大體,打交道的時候讓人放心。不過主家能這麼誇你,倒有點意外,他很少像這樣,剛見過一麵就誇人。”
高煦道:“可能正如他所說那般,咱們有緣吧。”
韋承華沉吟片刻,輕輕搖頭道:“想來也有點奇怪,你還當眾反駁過他的觀念。”
高煦回想了一會兒,恍然道:“您是說,談理念的時候?”
“對。”韋承華道。
妙錦意味深長地插了一句:“你們不都是商人嗎,真是閒得慌。”
高煦轉頭道:“我確實是閒得,韋忠明先生可不是。他那種級彆的,應該肯定可以影響內閣成員,做大生意不理這些東西不行。不過此前他先提起話題,咱們便也隻是隨口聊聊,說得很抽象。沒啥實際具體的東西,畢竟我也不太懂。。”
韋承華道:“或許主家先是對你印象很好,然後才能額外容忍。”
“我並沒有反駁他。”高煦終於忍不住糾正韋承華。
“啊?”韋承華麵有困惑之色。
高煦隻得準備解釋,徐徐道來:“主家的觀念,大概是精英治國,我並沒有說他不對;而是在大方麵附和他的時候,作了一些補充。所以我說了一句富豪‘最需要的東西’安全感,還不是為了他們自己?然後才強調‘大眾與精英,不能用道德評判’。
幾千年以來那麼多教訓,還不夠說明靠官吏的道德自覺、完全不可靠嗎?現在已經有了明確的選擇,理性才是出路。就算提出這些理念的人是西方人,也不必過分排斥外界故步自封;於是我又說了人類應該相互學習。我不是很了解現狀,先不管說得對不對,但整個言論是可以自洽的。
我為大眾的道德說話,隻是想強調公眾監督的必要。而且究竟是不是精英、不能隻用財富資產來衡量,公眾正好能讓那些假精英現形。大眾有時候不辨是非,隻是因為信息不對稱,根本無關道德。”
韋承華聽到這裡,恍然道:“原來還有這麼多言外之意?我先前竟然完全沒聽出來。”
高煦道:“都是商人嘛,大多人想這些事沒用,但主家是肯定聽出大概了的。韋老不是說主家誇我?他沒聽懂就不會誇。”
韋承華用驚訝而複雜的目光打量著高煦。而妙錦卻是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態,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
“小劉年紀輕輕,懂得挺多呐。”韋承華脫口道。
高煦搖頭笑道:“書上看來的,隻能說抽象的東西,清談大抵就是如此。要是說時事,我分分鐘就現形了。”
韋承華也搖頭道:“不,不,紙上的東西蒙不了主家。”
高煦忙道:“韋老不用多想,就是這樣的。”
妙錦搖頭苦笑了一聲。
高煦一本正經道:“韋老一定知道《孫子兵法》與《戰地觀察者》這兩本書吧?”
韋承華道:“知道,都是名著。”
高煦道:“《孫子》講究戰略上的智慧,不戰而屈人之兵,戰術上卻很粗糙;後者恰恰相反。人們談論《孫子》,不需要有戰場親身閱曆。而咱們明國人就愛談戰略、理念這樣的大話題,主家要談這方麵的東西,正好就投機了。”
韋承華點了點頭:“有道理。”
三人走到了池邊的一個小亭子邊,便一起走了進去。
高煦隨手指著石凳,“咱們坐會兒。”
動作自然而然,很有一種處變不驚、從容淡然的氣度,與韋承華的言行相比,也毫不顯得浮躁。韋承華坐下來也沒急著說話,看了一陣水麵。高煦便陪著他看風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相處很自然,不必緊張地尋找話題。
唯有妙錦在欣賞高煦舉止的同時,臉上露出了譏笑的笑容,眼睛裡好像在說:我沒說錯吧?你就是和老頭談得來。
很有點恃寵而驕的嫌疑。
韋承華主動開口,感歎道:“這次我算是看走了眼。”
高煦笑了笑:“很正常。”
韋承華又道:“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小劉可彆往心裡去。我承認當時確實沒太重視。”
“小婉很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種人。”高煦轉頭看著妙錦笑道。
妙錦也煞有其事地幫著說:“劉剛不會在意這種事的。他和男的打交道,大多時候隻在乎利弊。”
高煦愕然看著她,心說:你是在幫我說話嗎?
好在韋承華也算一個和藹的老人,有時候稍顯勢利、可能會看不起彆人,但鋒芒早已不在。他“嗬嗬”笑道:“商人嘛,這樣沒什麼不好。”
“韋老彆誤會,我不是個唯利是圖的人。”高煦好言道。
妙錦學著他的動作口氣,故意裝男聲道:“隻不過大多人,本來就沒多少感情可講。”
高煦伸手指著她,歎了一口氣,無計可施。
韋承華伸手摸著胡須,笑了一聲,轉頭對妙錦道:“沒個正形,讓人笑話。”
高煦注視著妙錦的樣子,又想起了往事,感受有點複雜,輕輕歎了一口氣。有些欣慰,有些莫名的感念。
韋承華忽然道:“對了,我剛才還想起了一件事,得拿那幅字去鑒定一下。現在記性不太好了,小婉記得提醒我。”
高煦點頭道:“我也建議這樣。”
韋承華道:“一幅字,我倒是不太在乎的,不過可以借此看清一個人。”
高煦附和道:“關係太近的人,如果心術太歪,確實有點危險。早些吃點小虧,反而是好事。”
“爹那個有錢的合作夥伴,好像也是那朋友引薦的吧?”妙錦冷笑道,“跟您說過,那兩個人都不可靠,您不相信就算了,還老是教育我。耳朵都聽出繭,真是沒遇到過您這樣的爹。”
韋承華教訓道:“怎麼說話的,你還要幾個爹?”
高煦麵帶笑容,旁觀著沒有吭聲。他心道: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原來您老還沒去鑒定啊?這會兒倒想起來了。
韋老的習慣,似乎還是隻認人、不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