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一章 天不仁(1 / 1)

大明春色 西風緊 1564 字 24天前

安南平叛大捷的消息、以快馬送到了京師,此時朝中的君臣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就在幾天前,京師發生了空前的大地震,接著又有幾次餘震。

欽天監根據典籍記載、複製的張衡地動儀,完全沒能預測到這次大地震。京師震動之後,大量房屋倒塌,城內一片恐慌混亂,無數人在毫不知情之下死於非命。日漸承平的大明都城,忽然遭受沉重打擊。

在大臣們的建議下,朱高煦被迫公開承認、自己最近荒疏禮儀與祭祀,並許諾要按照規矩、敬畏上天,嚴於吏治、革除弊政等等,以平息上天的怒氣。

雖然朱高煦問心無愧,他覺得自己當皇帝已經算是儘心了,但是他沒有辦法、也不能一下子改變世人的觀念。其中的邏輯關係便是:上天與人間的帝王息息相關,發生災難就是上天在懲罰人間失德。也就是天授予君權,所以人君須得對上天負責。

朱高煦在承擔莫須有的責任之後,他決定在更實際的方麵、挽回京師百姓的民心。

京師城內出現了許多軍隊,扛著鏟子鋤頭等工具的將士們,成群結隊地奔赴受災最嚴重的地區。朱高煦下令他們、儘力把廢墟下活著的人挖出來。

隻有太祖太宗、以及朱高煦這種在軍中有足夠威望的皇帝,才敢毫無顧慮地這麼乾。否則天災之後,可能會伴隨人禍。

同時軍用帳篷、保暖織物也送往了城中各處,分發給流離失所的百姓使用。巢湖水師的船隻,從京師東麵的太倉倉庫運來了大量糧食,在城中架設粥鋪,為百姓免費提供膳食。

若依朱高煦自己的觀念,地震隻是地質活動引發的,無論人還是神都沒有辦法,更無法避免。此次地震、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時間,災害發生在冬季、比夏季要好得多。否則夏季天熱多雨,城中的排水設施破壞後,加上人口密集,很容易引發瘟疫流行。

天災人禍中,最倒黴的總是生計艱難窮困的人們。像內城三山街南邊那一片房屋密集的地方,房屋簡陋、街道擁擠狹窄,很小的地方住了大量人口;這回那些人就遭受了滅頂之災。原來朱高煦覺得、那裡就像城中村一樣的地方,也是兵部尚書齊泰科舉時租住的所在。

朱高煦帶著護衛人馬巡視到了這裡,他立刻看到了不忍直視的場麵。幾乎所有房屋都倒塌了,剩下的殘垣斷壁,看起來如遭過空襲,整片區域都成了廢墟。

二三十年都不曾改變的地方,一夜之間就不複存在了。

幸存的人們居住在京營提供的帳篷裡,一片哀嚎。許多明軍將士還在廢墟裡挖掘,到處塵土彌漫。不過挖出來的多半是屍體,沒剩多少活人了。

朱高煦到來時,附近的官吏、將士、差役紛紛跪伏在地,一些百姓見狀也跟著伏拜。唯有一個小女孩兒猶自坐在地上,對著放在那裡的幾具屍體奧陶大哭。

“平身,都免禮了。”朱高煦揮了一下手,他從馬背上跳下來,走到渾身泥土的小女孩身邊,將她抱了起來。他轉頭看到了兵部尚書齊泰,便道:“叫上元縣的官吏查查這家人、登名造冊,並找到其近親,以便為罹難者操辦後事、撫養這個孩兒。”

齊泰抱拳道:“臣領旨。”

朱高煦把孩子遞了過去,隨後離開了此地,繼續看周圍的情況。

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又轉過頭,看了一眼擺在地上的一家子。身邊的德嬪段雪恨帶劍隨行,她也循著朱高煦的目光看了一眼。

朱高煦便忍不住沉聲說道:“若是天確實有靈,未免對人間太殘酷了點。”

段雪恨默默地看著朱高煦,未有回應。

一眾人沒有進入廢墟區域,隻在附近有路的地方觀望。不多時後麵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工部尚書茹瑺也騎馬趕來了。

君臣見麵後,茹瑺稟報了他在彆的地方看到的所見所聞。

茹瑺當街進言道:“臣以為,京師物品富有,朝廷首要之事不是開倉賑災;而是修繕地下毀壞的水渠、以及各處的陽溝排水渠。還應督促官府,搭建臨時的茅廁,命令運送汙物的役夫恢複值守。太醫院應發售低價藥物,防止病疫發生。”

朱高煦聽罷,讚了一句茹瑺,當場說道:“朕現在命茹部堂,全權負責城中設施修繕事宜,辦好以上建議之事。”

他接著回頭對太監王貴道:“你去見夏元吉,傳朕的意思,叫夏元吉在錢糧調撥上、應予茹瑺寬裕對待。”

茹瑺與王貴一起拜道:“遵旨。”

朱高煦親自在城中察看了半天,到了中午,他便率眾返回皇宮吃午飯。

皇城裡,也有一些宮殿在地震中損壞了,不過好在皇城裡房屋眾多,問題並不大。皇城最大的建築奉天殿再次損壞,這座大殿好像總是修不好;建文四年奉天殿被燒壞了一次,剛修好沒幾年、而今又被震塌了房頂。

好在朱高煦平素不在奉天殿活動,他來到了柔儀殿,讓段雪恨陪著吃了午飯,便留在此處,開始翻看最近的奏章。

一份解縉的奏本,擺在了朱高煦的麵前。朱高煦看著看著,臉上便漸漸露出了怒氣。

侍立在側的司禮監太監王貴,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爺息怒,這份奏章不是翰林院的題本,隻是解縉自己寫的奏本。他若胡言亂語,皇爺隻消扔了便是,萬勿與他計較。”

朱高煦沒有理會,繼續把整篇文章一折一折地翻開細看。

解縉的言論一向缺少點分寸,這回也不例外。他在奏本裡直說,最近發生了地震,是因為朝廷窮兵黷武、不守祖製,隨意妄為才引發了上天的震怒;並勸誡皇帝,儘快改過自新!

本來朱高煦就覺得“地震天怒”子虛烏有,自己因此被罵也很無辜,解縉倒好,趁機蹬鼻子上臉、把朱高煦痛罵了一通。朱高煦看了當然生氣。

王貴建議扔掉奏章,便是留中不發。

這種個人言論的奏章,按理確實是可以扔到茅廁裡去的!因為按照朝廷的行政製度,經過通政使司的各衙門題本,要先留副本謄錄,再送到皇宮,那種奏章就無法阻止公開;而解縉這種私人言論的奏本,則是直接呈送皇宮,先由宮中決定處理辦法,就算被扔了也沒人知道。

但是朱高煦惱怒之餘,並沒有昏頭。他很快察覺到了解縉的言論,並非完全沒有分寸。

儘管解縉膽子特彆大,文章寫得也很放肆;但是解縉為甚麼不說,天怒的原因乃朱高煦的私|生活混亂,或者有乾|掉自己親哥的嫌疑?而偏偏隻說窮兵黷武、不守祖製?

朱高煦深呼吸了一口,對王貴道:“解縉的奏章,不隻是他個人的主張。”

王貴沉聲道:“皇爺之意,朝中難道有人願意與解縉結黨?”

朱高煦搖頭:“不一定非得結黨營私,人們才會有同樣的政見。”

他說罷,稍微琢磨了一會兒解縉提出的兩點主張,便能很容易猜到:所謂窮兵黷武,幾乎是大部分文臣不太滿意的事;朝廷注重軍事擴張,難免就會資源傾斜,而且會不斷提高武將在朝裡的話語權和地位。

不守祖製,也是一些大臣抵觸的事由。像一些新衙門的增設,軍餉和撫恤的法令,都給國庫增加了很大的開支,至少戶部的人就不太滿意。朱高煦表現出來的不同尋常的施政理念,或許也給了大臣們不確定的陌生感。

前陣子朱高煦辦各種事、十分順利,畢竟皇權是最高的權力,沒有人強烈反對。但直到現在,不良的副作用才慢慢出現了。

世人的效率很低,很多事都有一個遲滯期,官員們還會等待機會。最近的大地震,終於給了他們勸說皇帝“迷途知返”的理由。

“拿到內閣處理。”朱高煦尋思了一陣,忽然開口道。他接著順手抓起一疊奏章放在上麵,對王貴道,“這些都送去武英殿。”

王貴愣了一下,忙答道:“奴婢遵旨,這便為皇爺送過去。”

太祖太宗時期,內閣隻是一些文官為皇帝出謀劃策、查漏補缺的谘詢機構;特彆是太祖,根本不信任官僚,他親手布局了一切規則,並把決策權抓到自己一個人手裡。不過現在的內閣已有了一定的實權。

眼下內閣、與太祖廢除的相權仍然不一樣,內閣加上典寶處才算一個決策機構;而且皇帝的決策,大於“武英殿”二衙的權力。所以此時的朝廷格局,集權的程|度,仍然遠遠超過漢唐時期的“內外相宜”“君相分權”的格局。

內閣與典寶處,名義上隻對皇帝負責,他們拿到這份罵皇帝的奏章,估計也很燙手。然而奏章隻要送去了內閣、許多人一參與,必定會公開奏章言論。

朱高煦心道:堵是堵不住的,至少不能堵在我這裡,矛盾應該轉移和分化;其中的博弈,不該我去獨自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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