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都司八百裡加急奏報到京。
漢王叛軍陸師乘坐數百艘戰船、已經進入大江,正在向武昌府靠近!官軍在大江上的水師業已蕩然無存,水師殘部或投降被俘、或逃離大江流域;敵軍船隊暢行無阻,預計七八天之後進抵直隸、甚至時間更短!
皇帝朱高熾在東暖閣見到急報之後,唯有長籲短歎。
七八天,他的在位時間隻剩下七八天了嗎?興許還能長一點,如果京師的官軍、能暫且擋住叛軍的話……
朱高熾想到自己做燕王世子、皇太子小心翼翼受儘委屈的半生,好不容易熬到了皇位上,卻很快就要被掀下來了;他不禁悲從中來!最過分的,莫過於還得身敗名裂!
這一把龍椅,真不好坐。有時候坐在上麵的人,實在是太慘了,關鍵是沒有退路,想服軟求饒都不行。
忽然一個聲音道:那是你因為不夠狠,太容易寬恕彆人了!
朱高熾吃了一驚,回顧東暖閣隔扇之內,發現隻有一個宦官侍立在側,並沒有彆人。而那個宦官隻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更沒有說話。
朱高熾頓時明白是“那個聲音”,有好一陣沒有出現的心聲。
然而“那個聲音”也顯得蒼白無力;時到今日,根本不是靠心狠手辣、便能解決問題保住皇位的。
朱高熾隻能麵對現實,如果能洗掉弑父謀君、大逆不道、人神共憤、唾罵萬年的罪狀,他便能滿意了。
他坐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去傳召大理寺卿薛岩覲見,再傳大臣入內、商議軍機。”
宦官道:“奴婢遵旨。”
等了許久,一個宦官入內稟報道:“皇爺,大理寺薛寺卿奉旨覲見。司禮監太監海濤、錦衣衛指揮使譚清,亦在斜廊上候著了。”
朱高熾道:“先叫彆的人都在斜廊上等著,等朕見了薛岩,再叫他們進來。”
“是,奴婢遵旨。”
薛岩走進東暖閣,麵對禦座上的朱高熾行叩拜之禮。朱高熾有些心焦地說道:“免了。朕叫你查的案,今日進展如何?”
薛岩起身拱手道:“回聖上,有一些進展,但尚未查實主謀。”
“怎麼說?”朱高熾道。
薛岩道:“臣遍訪涉事之人,對嫌疑者逐一推判。臣以為,原禦廚太監王狗兒可能是凶手,他的嫌疑最大!但郭妃以及……等人仍不能全然判定、是否涉案。一切尚需時日,以便去偽存真。
不過如今看來,主謀者絕非尋常人,他(她)在宮中必有一些勢力,否則無法收集、運送、私藏蛇|毒;甚至連東宮也進不去。
臣此前已在詔獄見過王狗兒,但他絕口否認、大呼冤情。臣還要去見他,最大的突破之處、或許正在王狗兒身上。”
“王狗兒?”朱高熾沉吟道,“俺記得先帝被刺傷之時,王狗兒便以嘴吸|毒……”
薛岩道:“聖上明鑒,這等事可能是王狗兒惺惺作態罷了。若大逆不道之事確為王狗兒所為,他必深知銀環蛇毒之性,情知口服無用,吸|吮毒血不會有性命之憂;且銀環蛇毒是劇毒,已經見血一會兒了,再去吸|吮毒血、對中毒者無甚作用。”
朱高熾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可王狗兒很早就在燕王府當差,‘靖難之役’時還帶兵立過軍功,他為何要謀害先帝?幕後主謀是誰?”
薛岩道:“或為建文朝餘黨。更甚者,建文餘黨或與宮中一些人勾結……”
“宮中哪些人?”朱高熾問道。
薛岩愣了一下,拱手道:“臣尚未推判出結果。”
朱高熾不滿地說道:“王狗兒乃先帝心腹太監,他一個閹人還有何不滿意的;建文君臣已徹底覆滅,王狗兒現在還與建文餘孽勾結,沒有任何好處!
薛寺卿隻是推測,不僅沒有人證物證,連王狗兒與建文餘黨勾結的理由、也未能查實。一切全都是揣度,如何取信於天下?”
薛岩忙道:“臣有罪,必定竭儘全力繼續詳查!”
“八天之內,能查出結果嗎?”朱高熾問道。
薛岩一臉難色:“這……”他接著拜道:“臣必軟硬皆施、想方設法,讓王狗兒開口!儘力完成聖上之重托。”
朱高熾沉聲道:“薛寺卿得趕緊的,不要有何顧慮。現在宮裡的甚麼權貴,有誰不能得罪?”
“是,臣得了聖旨,不敢畏手畏腳!”薛岩道,“隻要王狗兒一開口,臣便能順藤摸瓜,查出幕後一乾人等,得到供詞與證據!”
朱高熾想了想,說道:“一會兒朕寫一道聖旨,準許王狗兒將功補罪。隻要供出真正的主謀,可讓他死得舒坦一些、死前還能幫他完成一些心願。”
“臣謝聖上。”薛岩道,“郭銘,也是案情進展的口子之一。臣推判,弑君大罪應非郭家所為,但郭家可能是此事中的一環。”
“郭家勾結建文餘黨?”朱高熾問道。
薛岩搖頭道:“聖上明鑒,臣以為此案之主謀,在謀劃大事之時、曾將郭家布局在內。郭家是此案中的替罪者。
郭妃與當今皇後的新仇舊恨,不過是被利用了。真凶主謀在一番部署之後,使得郭妃的嫌疑極大,反而讓真凶有機逃脫……而那個向郭銘進獻銀環蛇藥酒的方士,可能就是同犯之一。臣審訊郭銘,便是為了嘗試找到那個方士。”
朱高熾沉思了一會兒,有鑒於薛岩在查“趙王謀反案”時表現不錯,朱高熾便點了點頭、用讚許的口氣道:“儘快、一定要查出真憑實據!朕須一乾大罪賊子的供詞、證物。”
薛岩拜道:“臣領旨謝恩。”
朱高熾抬手,用力一揮。
薛岩又道:“臣告退。”
朱高熾做皇帝的時間不長,但也發現幾個人才。一個就是薛岩在斷案方麵很有能耐,另外還有魏國公徐輝祖、兵部尚書茹瑺;而這些人都不是舊東宮黨羽,更不是朱高熾的心腹。
在此之前,兵部尚書茹瑺便預料:漢王會以前鋒乘坐水師戰船、長驅直入直隸。茹瑺的推測,之前被很多大臣質疑;結果今天朱高熾便收到了八百裡急報,漢王叛軍真的以孤軍深入了!
朱高熾的心裡,已經認可茹瑺的見識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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