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背河涉水渡口官軍守軍,遭遇了王斌馬隊與瞿能軍的東西夾擊。
這時炮聲銃聲已經停止了,隻有東岸的山林裡偶爾傳來一聲慘叫、以及零星的弦聲,林子的馬嘶和人聲嘈雜依舊隱隱可聞。
冬季的河水枯淺,此處黃背河段,人馬能直接涉水!河底的淤泥被無數人踩踏,水麵渾濁一片仿佛泥漿。泥漿裡的屍|體若隱若現,被河水衝著往南邊下流飄去。
侍衛牽著瞿能坐騎,瞿能隨後涉水渡過了黃背河。
山林裡走出來一個皮膚黑|糙須發很硬的圓臉大漢,他正是王斌。瞿能雖然去年才到漢王府,但早已熟識這個漢王府三護衛指揮使之一的大將了。
“末將拜見瞿都督!”王斌抱拳執禮道。
“王都督此番出手相助,瞿某沒齒難忘!”瞿能骨骼輪廓分明的臉上,此時泛著紅光。
要瞿能用這樣的神態語氣、說出這樣的一句話,相當難!瞿能一向是個很嚴肅的人,嚴肅得為人有點沉悶無趣,幾乎不會有太激動的時候。
但他忽然能突破黃背河,完全在意料之外(派人向盛庸請援,事情如果按部就班地進行,不會進展那麼快),事情也乾係重大;因此瞿能的情緒難免衝動。
王斌拱手道:“末將眼下是把總。”
瞿能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可能犯了甚麼錯。瞿能頓了頓,不動聲色道:“一時的職位高低,最不必計較。人生最重要的,要看身邊結交親近的都是些甚麼人。”
這麼明白的話,瞿能一般隻對親兒子說,但他此時很感激王斌,難免產生了親近之感,脫口便說出來了。
倆人對視了一會兒,王斌正色點了一下頭,然後向右轉身而去。
瞿能也隨後帶著部下,向北邊穿過了一段山林。走出山林去,便是河岸比較平坦的地方了。他向北麵張望了片刻,便轉頭喊道:“傳令,叫渡河後的人馬,立刻到此地整頓隊列,向北青龍庵推進!”
“得令!”
東岸的地勢,瞿能早先就探明白了。那青龍庵就在黃背河東岸,距離此地約二裡地;據說修建於元朝,因為大明朝洪武年間的國策,此時幾乎沒甚麼香火了。
青龍庵繼續往北約二三裡地,便是文昌橋。瞿能在頃刻之間,便作出了決斷:眼下最重要的事,是立刻奪占文昌橋!
將士們從此地的渡口涉水,渡河比較緩慢,東岸又是山林,非常不適合大軍整頓……而文昌橋雖然不寬敞,卻能讓將士們以縱隊跑步、快速渡河;且那裡有個村子、以及一大片空曠地,非常適合容納到達東岸的大量兵馬!
沒過多久,便有兩個百戶隊整軍完畢。他們立刻被調到了北麵,以縱隊跑步推進。
但青龍庵南邊還有敵軍人馬。前方傳來了密集的火銃聲和喊殺聲,北邊很快便打起來了。
瞿能早已察覺東岸有很多官軍兵力,此時才問道:“王將軍,敵軍換主帥了?”
王斌沉聲道:“正是。敵軍那邊有人過來,俺們的斥候也看到‘平漢大將軍’的旗,應該是張輔到了此地。”
沒一會兒,北麵潰兵便向這邊湧了過來,剛剛上去的兩個百戶隊被擊潰了!瞿能軍剛剛涉水渡河,稍作整頓便上去,那兩個百戶隊也沒援軍,似乎不太堪戰。
瞿能轉頭看身後正在聚攏的其它人馬,便道:“繼續向北進攻!”
“得令!”
瞿能又道:“先前山林裡那兩門敵軍的洪武炮,何在?”
一員武將抱拳道:“炮還在,彈藥不夠了。敵軍潰敗之前,把火|藥掀翻、撒了遍地!”
瞿能軍的火藥箭矢都很少,此時剩下的少量火藥也還沒能運過河。瞿能隻好作罷。
王斌抱拳道:“末將願率馬隊,增援前方。”
瞿能抱拳回禮道:“如此甚好。”
王斌點了一下頭,便拽馬調頭,喊道:“弟兄們,跟俺走!”
瞿能部數百人、以及王斌的數百騎,步騎協同北進。沒過多久,前方便傳來馬蹄的轟鳴聲和喊殺聲。不出一炷香工夫,一個軍士騎馬來報:“前軍已擊潰敵軍,正向青龍庵北進!”
“繼續往北,奪占文昌橋!”瞿能道。
“得令!”
瞿能等人騎馬向北趕去,沒一會兒就到達了青龍庵。
騎兵斥候已經先到達了這裡,那尼姑庵的院門大開,騎兵徑直騎著馬衝了進去。他們隻是為了進去瞧一眼,裡麵有沒有敵軍伏兵。
湖廣這邊的冬季多吹北風,此時空中便吹著冰涼的北風。風中傳來了不遠處的村子裡的嘈雜聲,狗吠此起彼伏,隱約還有雞的“聒聒”聲音。聽那邊的馬蹄聲,衝到村子裡的馬兵沒幾騎,應該同樣是為了刺探有無伏兵。
瞿能在青龍庵附近的河邊觀望形勢,等待前鋒去奪取文昌橋。王斌軍中有受傷的騎兵將士,此時瞿能便派人帶了上來。瞿能詢問了他們沿途看見的敵情,於是他更清楚地了解了附近的地形、以及官軍的大致部署。
他立刻下令,從南邊陸續渡河的軍隊,分兵向東南進攻;以打開官軍防線西段山區的缺口!同時派了三股信使,到南邊去尋找騎兵大將平安,知會平安派兵從西側突破!
良久之後,文昌橋遭瞿能軍東西夾擊,守軍徹底潰敗。
瞿能騎馬趕到文昌橋東岸時,見橋上下都是屍|首和狼藉的雜物,一些敵軍傷兵正在絕望地叫喚。瞿能軍成隊列的步兵、騎兵,正以縱隊小跑著,快速地通過文昌橋。東岸的平坦曠地上,軍隊越來越多!
他看了幾眼文昌橋附近的光景,便調轉馬頭麵對東麵,眺望著遠處的地勢。
此地往東,是一道寬闊的山穀地。一些混亂的官軍潰兵便正在那座山穀上逃竄,瞿能軍渡河後的騎兵已經追上去了!
山穀北麵的大山靠著黃背河,名叫采石山;南麵也有一道大山,卻不知叫甚麼名字。
這裡已位於官軍第一道防線以北,位於敵軍防線的西段腹背!但是因為南北兩片大山的阻隔,實際能突破敵軍第一道防線全線的道路,隻有瞿能眼前的這條山穀!這樣比較狹窄的地形,很容易被敵軍援兵堵住。
一旦時間稍加蹉跎,官軍援兵堵住了那條山穀,防線又閉合了!
當此之時,剛剛小跑過來的將士還沒怎麼休息,加上瞿能軍全軍在此之前走了很多山路,將士比較疲憊;若此時倉促突進至東部、陣型必定產生混亂,有被官軍主力反攻的危險。
瞿能稍作權衡,便當機立斷下令道:“傳令,渡河後的所有騎兵向東|突進!東岸諸部,以縱隊跑步前進,不計代價向東撕開敵軍缺口!中軍擊鼓前進。”
“得令!”
山穀之間,瞿能前鋒騎兵率先向遠處奔去,步兵縱隊列隊小跑著前進。馬蹄聲、巨大的腳步聲響徹山間,塵土滾滾,一股股縱隊兵馬洶洶,遠看像是渾濁的洪流一般在湧動……
前軍行進了兩三裡地,果然遇見了一股官軍騎兵。馬隊調動比較快,官軍騎兵首先抵達了戰場!既然官軍發現了缺口,其步兵肯定也正在向這邊調動。
東邊的兩軍人馬沒有任何廢話,照麵徑直乾起來了!
場麵非常混亂,簡直是在混戰。漢王軍前鋒一股騎兵衝殺一陣,殺到了戰場最東邊;官軍馬隊衝殺,奔進了前麵的漢王軍步兵縱隊裡麵。
漢王軍瞿能部的步兵以縱隊前進,前邊的隊伍忽然遭遇騎兵衝鋒,根本防不住。步軍也來不及轉換陣型,頃刻就被衝得七零八落!
一些漢王軍亂兵早忘了操練時的東西,臨陣被衝散後到處亂跑,一片潰散;也有一些將士就地結陣,結成了大小不一的圓陣。憤怒的武將用四川話叫罵著,“跑的是幾兒錘子!”
西邊剛上來的步兵縱隊,也沒機會結陣了,在武將的吼叫聲中,軍漢們滿口叫罵著往前猛衝。縱隊遇上了亂跑的潰兵,兩邊躲避擁擠,一會兒幾個縱隊便自己跑亂了。
官軍騎兵麵對洶湧的步兵,衝殺速度迅速降低。幾個騎兵坐在馬上正想原地掉頭,被四麵的步兵拿各種兵器招呼,他的後腰和腹部被長|槍刺得鮮血直飛,慘叫著歪倒下馬。
另一個官軍騎兵拿著長柄刀在右側揮舞,左側卻被兩個步卒拽住了衣甲,猛地拉了下去!片刻之後,那騎士便發出了嘶聲裂肺的慘叫,各種刀|槍沒有招數地向地上亂|捅。
這時前麵的漢王軍馬隊調頭反衝回來了,官軍馬隊也是被分割得混亂不堪。頃刻之後,許多官軍騎兵便騎著馬向兩側的山穀曠地上逃跑。
前邊的瞿能軍騎兵也是亂不堪言,四麵追殺敵軍。一個漢王軍騎士提著櫻槍,總算追上了一騎,一槍向前刺了過去;那敵軍騎兵慘叫著側仰下馬,背上受傷還沒死,但很快止不住的馬蹄便往他身上踩下去。“啊!”叫聲聽得人心驚膽寒。
“噠噠噠……”西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一個武將舉著令旗不斷大喊道:“瞿都督令,亂兵兩南北兩邊躲開!後麵的步騎繼續向東!瞿都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