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錦越來越覺得,她的處境已被自己弄得一團糟。
她在祈福觀門外的台基上踱來踱去,時不時看著西邊的寬闊夾道,不過沒能看到任何動靜。整個皇宮仿佛籠罩在一種可怕的死寂之中。
祈福觀外麵有一道院牆,東麵是高高的紅色宮牆,至少有三丈多高(十米);南北都是宮室的牆壁,北麵是大善殿,南麵是興慶宮,兩處建築群之間的間隙,形成了一條寬敞的夾道。妙錦住在祈福觀這樣的地方,所以才會常常感覺很苦悶壓|抑。
今早上妙錦讓王寅伺機提醒要進宮的高煦,彼時她沒有想太多,隻是一門心思牽掛擔心高煦。但現在一個人呆了許久,她才漸漸感到害怕。
……小宦官王寅早上借送飯的理由,來了祈福觀一趟。他說昨晚東宮那邊有點奇怪,但他也不敢和彆人說,隻想著來告訴大姐姐,因為大姐姐是他信任的人,就像親人一樣。
事情開始於昨天旁晚酉時,管著禦廚的太監王狗兒去了禦門。王狗兒不是一般的宦官,他是太監。能經手皇爺膳食的人,當然是皇爺的親信;王狗兒時常去皇爺跟前,這樣才能讓皇爺更親近熟悉,若是很久都不能在皇爺跟前露麵,肯定要失寵,大家都是知道的。
昨兒旁晚,王狗兒到禦門後麵等著,就是想瞧出皇爺今晚想吃甚麼,以便挑揀皇爺想吃的菜送去。乾兒子王寅也當跟班去了。不過王寅隻留在遠處,等著他乾爹招他乾些跑跑腿之類的事。
接著王寅的乾爹跟著皇爺去了東宮,之後忽然有個官兒從東宮那邊往左殿門去了。左殿門就是午門東麵的一道宮門。
過了一陣子,那官兒帶著另外兩個提著藥箱子的官,向東宮那邊過去,提箱子的官可能是禦醫。王寅還在等他乾爹出來,彼時便感覺有點奇怪了。
這還不是最奇怪的地方!
王寅等到天黑也沒見乾爹出來,就自己回去吃飯睡覺。今早王寅到禦廚當差,問彆的人,乾爹來了沒有……都說沒來過禦廚。
然後有個負責坤寧宮膳食的宦官說,王公公(王狗兒)昨晚應該在東宮,因為昨天跟隨皇爺去東宮的人都沒回來,在東宮侍候著皇爺哩。
昨晚太子妃倒是來坤寧宮了,她對奴婢們說,皇爺有事要和太子商議,或許晚些才能走。她過來侍候著母後。
……今早上,妙錦聽王寅把話說到這裡,頓時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皇帝朱棣和他的長子高熾甚麼關係,妙錦好幾年前在舊燕王府就見到了的,能不知道?朱棣一直都不喜歡高熾,原因很簡單,嫌高熾太胖而且走路有點瘸,儀態不太好。
朱棣登基之後,立高熾為太子,這種厭惡更多了幾分猜忌,關係隻能更惡劣!在皇室這種父子關係自古就很微妙,鮮有強主不防太子的,特彆是如今皇帝身強力壯、太子卻年近三十的情況。因為皇帝死了,太子才能登基,皇帝駕崩對太子有利!誰能清楚,滿口忠孝的太子心裡,究竟有沒有等不及了、期待皇帝早點駕崩?
何況太子住在皇宮裡,在皇帝臥榻之側。種種原因,皇帝和太子的父子關係,都是與彆的皇子不同的。
朱棣會到一個他厭惡、猜忌的太子的宮裡,身邊隻帶著一些宦官宮女徹夜不歸?
這些情況,妙錦覺得後宮裡不少人都會感到蹊蹺,然而從昨夜到今早時間太短,宮人一般是不會多嘴的。這皇宮裡不同於外麵,地位高的人能生殺予奪宮女宦官,根本不需要過堂和證據,就像主奴關係;平素大家都戰戰兢兢謹小慎微,生怕擔上責任被怪罪。不關自己事的時候,誰敢輕易去管?
而且就算有聰明的人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事情發生在酉時之後,隻有宮裡的人能察覺。一個宮人,一夜之間也拿不準究竟怎麼回事,那人又能在一夜之間做什麼事?
能做甚麼事的人,隻有徐皇後!哪怕皇後正臥病在床。所以張氏才親自跑去坤寧宮服侍皇後?
還有那兩個禦醫,究竟是去治誰的病?皇帝、太子亦或兩個皇孫?
一大早,妙錦便越想越不對勁!她最關心的人是漢王高煦,一直在關注高煦的事,知道他今天早上會進京。妙錦一時間非常擔心高煦,怕他在這種時候進了皇宮,那處境就難料了!
彼時妙錦沒多想,隻是下意識覺得,如果漢王有甚麼不測,她在這狹仄的祈福觀呆了好幾年有何意思?她活著又還有甚麼期盼?
她做不了什麼事,連祈福觀都出不去,祈福觀這院子裡的幾個宦官宮女、也是派來看守她的,肯定是用不上的。隻有王寅!
所以妙錦很快就決定了,告訴王寅,讓他設法見到漢王,提醒漢王要小心。而且東宮在皇宮的東南麵,召漢王進宮極可能走東華門,妙錦還叮囑了王寅、告訴他漢王可能走哪些地方。
……但是,隨著周圍可怕的靜默持續,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妙錦才為自己也感到了擔憂。或許小宦官王寅也會因此受到牽連。
王寅是宮裡的宦官,跑不掉的;他如果見到並提醒了漢王,這事肯定會有人知道。王寅今早來過祈福觀,妙錦被懷疑隻是遲早的事!
想那太子妃張氏本來就對妙錦不滿,而今妙錦又在大事上影響了東宮,成了東宮一乾黨|羽之敵。她覺得在這皇宮裡,真的難以苟活下去了。
何況收養王寅的“馬公”還威脅她,她不想聽從,也遲早可能被出賣;把以前她為建文朝做奸諜的舊賬翻出來,一旦見光,她被清|算是必定的。
妙錦心神不寧,感覺自己的手腳在哪裡都不知道。
偶爾之間,她心裡隻有一種強烈感覺,如果這世界沒有了高煦、她便會被一種活著非常無趣的無望感充斥,非常難受。
不過有時候,她又會被死|亡的恐懼和可怕填|滿內心。既然有一種活著,與死了差不多,但人又為何要拚命想活著?妙錦難以解開心中這樣的難題。
現如今,她甚至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了,難道她想活就能活?人最無法忍受的感覺,恐怕就是這樣了,非常擔心畏懼,卻完全找不到出路。
絕望,大抵就是如此。除此之外她還覺得無法控製自己,唯有聽天由命。
所以妙錦的身體上才覺得,似乎手腳在哪裡、要做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