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府雖是侯府,卻比一般的郡王府邸還大。
耿浩被一個丫鬟帶引著走了好一會兒,才走到內宅門樓。就在這時,一個好聽的聲音道:“表哥何時來的呀?”
從後麵追上來的小娘,大眼睛、嬌小下巴,正是耿浩的表妹,沐晟的長女沐蓁。她早不是兒時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得水靈俏麗,漂亮的眼睛未笑而含笑,頗有幾分韻味。
她喘著氣兒,卻笑道:“我剛打這兒過,忽然見到表哥,差點沒認出來。”
耿浩向她身後的方向看了一眼,覺得剛才自己和老夫人說話,她可能早就知道了;眼下卻假裝是撞見。耿浩便打拱道:“表妹,好久不見。”
沐蓁淺笑了一下,對耿浩身邊的丫鬟道:“你回去服侍祖母,我和表哥從小就是玩伴,我送他出門。”
“是,小|姐。”丫鬟屈膝道。
沐蓁便帶著耿浩先出了內宅門樓,她轉頭看了一眼,低聲問道:“昨天你怎麼先走了?”
耿浩道:“說來話長,改天再說。”
沐蓁又輕聲道:“表哥寫了一張欠據,給一個個頭很高、濃眉大眼的年輕公子,那個人是你好友?”
耿浩皺眉道:“不是。那人有幾個臭錢,就看不起人!這等人誰要和他結交?”
沐蓁沉默了片刻,又用語速極快的話兒道:“最近滇池上來了好多鳥兒,聽說漂亮得很,咱們明天到水邊看看鳥兒好麼?”
耿浩道:“若被表叔知道了,不太好罷?”
沐蓁翹起嘴兒,不悅道:“那你去不去?”
“好……好罷。”耿浩點頭,又沉吟道,“唉,耿家如今這光景,你們家似乎有點看不起我。我好心買了株百年老參來,管家居然不收。”
“我瞧瞧。”沐蓁伸手要他手裡的匣子。等耿浩遞過來,她打開拿起來細看了一會兒,又拿到鼻子前聞,“表哥多少錢買的?”
“五貫。”耿浩實話實說。
沐蓁拿白嫩的手指掩住嘴|兒,“嗤”地一聲笑了出來,眼睛裡滿滿的笑意。
耿浩臉上一紅:“表妹也嫌東西太便宜麼?”
沐蓁搖頭笑道:“傻表哥,你被人騙了,這東西五百文都不值,哪能值五貫?”
耿浩一會兒惱怒,一會兒又握緊拳頭緊皺眉頭。
沐蓁打量了一會兒他,柔聲道:“彆人看不起你,那是彆人,我從來沒嫌你。耿家雖大不如前,可表哥很有誌氣!”
耿浩聽得,眉頭舒展,一臉欣慰地看了沐蓁一眼。
沐蓁又輕聲勸道:“昨日梨園那公子,來頭不小。表哥既然與他相識了,彆太計較欠據的事,可以和他結交,或有辦法哩。”
耿浩愣了一下,道:“表妹莫不是……”
沐蓁聽到這裡,忽然氣惱道:“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不也是聽你在祖母麵前說,要有所成就光耀門楣,才給你想辦法的?”
她說罷一跺腳,道:“你自個走,我不送你了!”
耿浩忙道:“我隻是玩笑,表妹莫生氣啦。”
沐蓁道:“在這裡不便多言,我真不能送你了。記住剛才咱們說好的,這回人彆先跑了!”
……
滇池之畔,朱高煦帶著病愈的郭薇來散心。
當他再次見到那兩個小娘、邂逅於梨園的人,他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還有另外一股勢力在盯著沐府!
水邊的陸地上、湖麵空中,到處都是一種鳥雀,飛在空中翅膀是黑的,腹部卻一片雪白,十分漂亮。無數的鳥兒在空中盤旋、在地上聚集,比公園裡成群的鴿子還要壯觀。湖光水色、鳥雀翱翔在藍天,正是叫人心胸舒暢的景象。
“我今日出來,沒帶多少錢,太重了。你告訴我府邸在何處,等下我就給你送去!”那英俊的後生說道。
朱高煦把目光從空中的鳥群收回,轉頭道:“算了,那欠據我已弄丟了,哪好再收你的錢?”
耿浩挺起胸膛道:“說過要還,我就一定還!”
朱高煦無言以對,如果後生馬上給他錢、他就省得麻煩直接收了;但現在朱高煦並不想說自己是誰、住在哪裡。
那兩個小娘正拿出米,放在手心裡喚周圍的鳥雀。她們還是前天那樣的打扮,其中一個水靈漂亮的小姑娘、非穿著男子的巾袍,另一個穿的是花裡胡哨的衣裳。
朱高煦不想繼續糾纏那二十貫錢的問題,便隨口對那小娘道:“小兄弟,這鳥叫黑翅鳶,吃葷的,蟲子、野兔、田鼠什麼都吃,就是不吃米。”
“啊?真的麼?”小娘一臉無辜道。
朱高煦道:“小兄弟是雲南人,還不知呀?它們最近兩個月到滇池邊來,是來交|配的……”朱高煦打量了小娘那身巾袍,又看了一眼旁邊的英俊後生,微笑道,“一般這時候,鳥雀都會梳理好羽毛,把最漂亮的一麵展示給異性,好吸引對方。”
小娘的臉頓時緋紅,不過她似乎很開得起玩笑,居然還帶著微笑道:“兄台涉獵甚廣、知道的不少哩?”
旁邊穿一身棉布襦裙的郭薇,也一臉欽佩地仰頭看著朱高煦。不過她沒有說話,也未表現出她和朱高煦的關係。
朱高煦道:“我來看它們之前,也是問了彆人才知道。”
旁邊的後生聽到倆人說話,一臉不友善地看著朱高煦。朱高煦見狀,笑著對後生道:“小哥彆誤會。”他頓了頓又道,“這種事罷,隻要倆人齊心,沒彆人能插足的。你仔細瞧瞧那小兄弟,和我說話時也在看你,眼睛裡全是你,你瞪我乾甚?”
這麼一說,英俊後生反倒有點尷尬,抱拳道:“我不知兄台何意。”
朱高煦抱拳道:“那我們知趣點、先走了,幾位,告辭。”郭薇也款款作萬福行禮,倆小娘和後生接著回禮道彆。
朱高煦轉頭對郭薇道:“你看那天上的太陽,好像一隻大燈啊。”
郭薇抬頭看了一眼,麵有不解。
等離開了一段路,郭薇才道:“王爺,剛才那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和那書生好似一對哩。”
朱高煦笑道:“薇兒真聰明。我說的大燈,揶揄之意便是這個……彆人孤男寡女要黑燈瞎火,咱們好像一隻燈似的照在那裡,不是打攪彆人好事?”
郭薇急忙掩住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郭薇的病剛好沒多久,朱高煦本來是想帶她散散心的。但沒走多久,郭薇就說要回馬車上了,說是看見府上新來的幾個丫鬟都長得黑,怕被雲南的太陽曬黑了。
倆人來到不遠處的馬車旁,前麵趕車的位置坐著個宦官曹福,旁邊的韋達牽馬站在那裡。
朱高煦先扶郭薇上車,自己卻站在馬車旁邊,回頭看了一眼,沉聲道:“韋指揮可記得前天咱們遇到的那三個年輕男女?”
韋達抱拳道:“末將記得。”
朱高煦沉吟道:“我作出如此推測:那後生寫了欠據、名叫耿浩;因此看年紀應該是長興侯耿炳文的孫子。另外兩個小娘離開梨園後、回了沐府;所以其中一個可能是沐晟的女兒、侄女之類的女眷。
前天王斌在跟著沐家小娘時,又被另外的人跟蹤了。那個細作,可能為了暗中保護沐家女眷、乃沐府中人,也可能是彆的勢力、在盯著沐府。
今天咱們又見到沐家小娘私自出來了,所以我認定:還有一股甚麼勢力在一直盯著沐府,就是前天那個細作!”
朱高煦看了韋達一眼,稍作停頓又道:“耿炳文死前,在‘靖難之役’中穩打穩紮,沒少斬獲靖難軍將士;真定之戰,父皇說是贏了,實際卻死傷慘重,咱們兄弟還差點被耿炳文圍死!耿炳文是為建文朝賣命打仗的人,深得建文朝君臣信任,不然‘平燕軍’第一個主將不會是耿炳文!
如今父皇登基,絕不會信任長興侯耿家,耿家完了!沐晟的腦子要進多少水,才願意繼續與耿家聯姻?
所以,我認為沐家小娘出來與耿浩私自幽會,絕對不會被允許。
如果跟蹤王斌的細作是沐府的人,那麼沐府就已經知道了那少男少女的小動作,定然會管束沐家小娘。如此一來,今天沐家小娘還能出來?”
朱高煦說完一通話,又斬釘截鐵地說道:“還有一股勢力暗中在盯沐府!”
韋達一臉驚訝地看著朱高煦,愣了好一會兒才抱拳道:“王爺英明!”
“胡濙的人?土司的人?可是又有點說不通,胡濙一共沒帶幾個人,何況他盯著沐家一個十餘歲的小娘作甚?”朱高煦沉吟道。
韋達道:“王爺,要不派人查查?”
“怎麼查?派一群|奸諜包圍沐府嗎?”朱高煦皺眉道。
他說罷走上馬車,挑開車簾對韋達道:“去沐府,咱們在周圍轉一圈就走。”
韋達抱拳道:“遵命!”
郭薇輕聲道:“剛才王爺說那番話,好生厲害。王爺費心了。”
朱高煦伸手抓住她如削蔥的雪白柔薏,看著她溫言道:“不能不費心,我不想因為自己的愚蠢、而葬送身邊這些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