鬨哄哄的酒樓上,三個人說話的聲音比較小,他們隻能將頭湊近了才聽得見。那長相俊朗的後生趙輝道:“在下追隨李公,投燕王那是夷全族的大事,將來燕王會如何獎賞咱們?”
此人年紀不大,卻是直接,很快就開始談條件了。
朱高煦最不怕的,就是談條件,他當即就沉聲回應道:“李公如此身份,如此大功,將來必是群臣之首!趙千總也不會被虧待,定得封侯拜相。”
趙輝淡淡地笑道:“不用封侯拜相的……在下至今尚未娶妻,本乃大宋宗室,不願娶那尋常出身的女子。若是能娶到一個大明公主,也不枉此生了。若能遂了此願,燕王叫我作甚麼也行!”
“趙將軍想做駙馬?”朱高煦沉吟片刻,“哪個公主適合?”
趙輝一本正經道:“寶慶公主。”
朱高煦尋思了一會兒,想起來,寶慶公主是太祖的最小的女兒,朱高煦的小姑姑,她現在才幾歲大!他便道,“寶慶公主還未長大。”
趙輝微笑道:“不急,過幾年不就長大了?”
朱高煦心裡是很反感這倆人的,李景隆在他眼裡就不是啥好人,何況是跟著李景隆的狗腿子?
但他又心道:以父王的作為,連親兒子都會騙,還怕失信於一個貳臣?先答應下來再說,到時候不行父王就會過河拆橋。
朱高煦當即便點頭道:“言之有理。此事你放心,家父派我南下時就說過,趙將軍要封侯還是娶公主都答應,我隻是沒想到趙將軍看中的是寶慶公主。”
“往後這事兒……燕王與高陽王不會不認罷?”趙輝皺眉道。
朱高煦馬上正色道:“父王乃太祖之子,我乃太祖之孫,咱們父子什麼身份,說話豈能當兒戲?父王若不是誠心待你們,怎會叫我冒著性命之危深入虎穴、到京師來見李公與趙將軍?”
李景隆聽罷看了朱高煦一眼,微微點頭。
就在這時,雅間的房門響起兩聲“篤篤”的敲門聲,裡麵的三個人都閉了嘴,坐在那裡等著。果然沒一會兒,小二便推開了房門,笑臉道:“現在要小的們上菜了?”
都是說好了的時辰,朱高煦便點點頭,又道:“拿一副紙筆來。”
“好嘞!”小二應了一聲。
酒菜陸續上齊,要的紙筆也拿上來了。朱高煦等小二、奴婢們出去,便挪開碗筷,將紙筆擺上圓桌,說道:“李公與趙將軍切勿隔岸觀火,到頭來兩麵不討好!你隻要寫一封信交給我,讓我回去交差,將來咱們父子必有重謝!”
李景隆想了一會兒,便點頭了。
趙輝道:“寶慶公主的事兒,高陽王也要寫一張下來。”
朱高煦對趙輝才不管怎麼允諾,先答應再說……他太了解燕王了!無論替燕王許諾再多,那都不是事兒!之前燕王還對寧王許諾過,要平分江山呢,比朱高煦的口氣大多了。
朱高煦便爽快地答道:“沒問題!”
於是他與李景隆各寫了一封信,交換到了彼此之手。朱高煦看了一遍,吹乾墨跡,小心地折疊起來放進懷裡的口袋中,接著說道:“我在此地不便久留,告辭了,二位勿忘今日之約。”
李景隆和趙輝一起站起來執禮道彆。
朱高煦又故作鎮定地笑道,“訂的這桌酒菜,就當作我請二位吃飯,你們慢用。”
他按了一下大帽,快步走出雅間,下樓到櫃台上結了錢,再讓小二帶到馬車旁邊。朱高煦上了馬車,便趕車沿長街而去,去尋找放哨的鄭和等人。
這條街酒樓茶館很多,行人也熙熙攘攘,朱高煦趕車走不快。不過也比走路快一點,而且他個子比普通人高一截,坐在馬車前麵反而沒那麼顯眼。
他心裡有點著急,下午還要見兩個人……便是四舅徐增壽、以及徐增壽引薦的都督陳瑄。
就在此時,迎麵一個同樣戴著大帽的漢子抬起頭,向趕車的朱高煦看了兩眼。馬車很快便路過了那漢子旁邊,朱高煦強忍了一下,這才沒有回頭去看。
在街尾轉彎時,他微微側目,但已不見了剛才戴大帽的漢子。
轉過方向,朱高煦便向茶樓上麵望了一眼,見鄭和在窗戶邊正俯首點頭。朱高煦將車靠在路邊,徑直從前麵下來,撩開車廂的簾子,馬上鑽了進去。
他輕輕挑開後麵布簾的一角,從縫|兒裡仔細觀察側後方長街上的光景,但什麼也沒看到,更不見剛才那人跟蹤過來。
剛才被看了兩眼,朱高煦心裡有點擔憂,但仔細回想了一番,似乎並不認識那個漢子……或許自己如驚弓之鳥,在京師太過緊張了?
不多時,鄭和下樓來了,坐到了前麵趕車的位置。朱高煦拍了一下木板,道:“先到後麵來,我有話要說。”
鄭和便走下來,進了車廂。朱高煦將剛才的一幕描述一番,沉聲道:“咱們先不去見陳瑄了!我覺得應該馬上出城。”
鄭和沉吟不已。
朱高煦又道:“小心行得萬年船,此次進京,本來就非常冒險,更容不得半點閃失!咱們先出了城,若是一定要見陳瑄,等一陣子後,再進城不遲。”
鄭和聽罷點頭道:“公子言之有理,便遵公子之命!”
“你去趕車!”朱高煦道。
……酒樓雅間裡的李景隆久久不語。旁邊的趙輝倒是很想得開,拿起酒壺便倒酒。
“唉!”李景隆歎了一口氣。
趙輝側目,將倒滿酒的酒杯遞過來,說道:“公何故長籲短歎?”
李景隆低聲道:“聖上待我不薄啊!想當初,滿朝文武都要殺我,聖上皆不聽,執意保全了我的性命。今日我卻要背棄聖上,心中著實不是滋味。”
趙輝笑道:“李公文武雙全,書讀得多,卻染上了那文人傷春悲秋的性子。末將勸李公兩句,您大可不必為此等事勞神。李公乃大丈夫,狠得下心方能有所作為!如今您在京師前途昏暗,得罪了整個朝廷的人,咱們根本過不下去了,投燕王隻是明智之舉。”
“那倒也是!”李景隆咬牙點頭道,“我也是被逼無奈罷了。”
趙輝端起酒杯,道:“事已至此,那通敵的信也寫了,咱們毫無退路,彆煩心啦!來,李公,我敬你一杯,一醉解千愁!”
李景隆也把酒杯捏了起來,“乾!”
兩人仰頭一飲而儘,趙輝將杯子的底朝天,沒一滴流出來。李景隆喝完,便重重地把酒杯拍在桌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