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爭氣的兒子氣衝衝的走了,章惇招過自己的護衛,“再派一隊人守住大郎的院子,不許他出院門一步。若是他想強闖,隻要不傷性命,打斷他的腿也沒事。”
護衛雖然帶著疑惑,但還是毫不猶豫的應承了下去。
章惇咬著牙。如果是有人居中挑撥,章持肯定是下一個目標。
章持使人刺殺韓岡,事敗之後,被韓岡遣人報複了回去。這個劇本雖然愚蠢的可笑,但足以迷惑世人。更能讓一乾心懷叵測的奸賊找到動手的借口。一旦火燒起來,即使韓岡和章惇都滅不下去。
章惇在得到消息後的第一時間,將章持約束在家中,居住的地點換了,身邊服侍的人也換了,隻怕刺殺韓岡的幕後黑手神通廣大,在章持身邊布下了暗子。
更何況,韓岡身邊的人,怕也是想要把局麵破壞掉。人皆有其私,聖人亦不能例外。消滅了對方,能夠用來分配的位置可就多了一倍。為了都堂中的權位,如黃裳、遊師雄之輩,說不定也乾得出來。
章惇雖然現在是越來越不喜歡這個蠢兒子,但絕容忍不了他被人刺殺。但章惇的防範還是沒能阻止章持自己跑出來,既然如此,還是早點打發出去。
重耳在外而安。
章惇讓人招來了親信幕僚,“去查一查,看隴西哪邊有合適的差事!”
“與何人授職?”幕僚不免要確認一句。
“大郎。”
“啊……”幕僚恍惚了一下,甚至懷疑其自己的聽力。
“隴西沒有,河東也行。”章惇道,“太後要臉麵,我給她臉麵。”
“這也未免太……”幕僚他是章惇親信,章惇之前去往蘇頌府上與韓岡會商是被帶著一起去的,情況多少也清楚,章惇的嫡長子送去當人質,“不至於如此吧。”
“我不缺兒子。”章惇冷著臉。
兒子雖不如韓岡多,但也有五人。少了年長的章持章援,還有三個小的。最大的一個也有十六了。
幕僚眨了眨眼睛,倒是很快反應過來。如今章持很危險,說不定就給誰刺殺了,送去給韓岡做人質,反而是讓韓岡保護他。
“相公說哪裡的話,這時候,哪裡比得上韓相的地盤安全?……但相公遣子為質,知道的,明白相公是一片公心,不想弄得朝臣的勾心鬥角,朝堂分離,不知道的,還以為相公向韓相公遞了降表。”
“彆多擔心,我自有分寸。”
幕僚去查詢關西官缺,章惇取下架在鼻子上的老花鏡,疲憊的捏著鼻梁。
今天的突發狀況,讓他措手不及。在兒子和下屬們麵前,他儘力裝作若無其事,麵對韓岡、蘇頌,他表現得毫不虛怯,但一個人的時候,心力憔悴的倦意全都湧了上來。
一切的一切,終究是沒有掌握兵權的緣故。
兵強馬壯者為天子,不論儒生們如何為太祖皇帝塗脂抹粉,都改變不了趙匡胤是仗著自家手中的兵馬,欺負了周世宗留下的孤兒寡母的事實。末了不僅絕了周世宗的嗣,還讓柴家人承了周世宗的宗脈,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周世宗姓郭不姓柴,要是柴家人不改姓入繼就能承周室之嗣,那濮議的時候還爭什麼,直接讓老濮王
韓岡謙退,韓岡分功,韓岡讓利,但韓岡從來沒有在軍權上退讓過分毫。
即使韓岡並不任用私人,始終秉公處置,能上位的將領,也幾乎都是西軍或是河東軍出身。
有著韓岡這個後台,立功的西軍將校不懼侵吞、打壓,得到的功績能完完整整的轉化為相應的獎賞。本身有著最強的戰鬥力,又處在立功機會最多的北方,為了確保勝利,總是第一個被調動,包括河東軍在內的西軍係統,理所當然的在軍中的勢力不斷擴大。
二十年前還能平衡西軍的河北軍和京營,現在連大本營都要被西軍給占了。皇宮本是幾代傳承、世居京師的班直護衛們的天下,可現在也被神機營搶過很大一部分控製範圍去。
這一種趨勢,章惇雖然處在宰相的位置上,但也是無力阻止。想要打壓,明裡暗裡都有韓岡盯著,可行的手段一個都用不出來。
黑山有變,難道還從京師調派大軍?直接出動寧夏、麟府的兵馬,轉眼就能平定。西京道邊境有事,那是河東軍的工作。西境黑汗內亂,西域兵力不足,有甘涼、熙河的兵馬支援。如果調派其他地方的兵馬更戍,得到的隻會是怨聲載道,拉攏是不用指望,而安插將校,則很容易就被架空了——西人一向抱團。
除非另起爐灶。神機營就是韓岡為了控製京師而另起爐灶的結果,神機營裡麵的官兵,從上到下,兩隻眼睛也都隻看見韓相公。
隻是當年章惇初掌朝政,地位不穩,便與韓岡同進退,將神機營視為都堂手中的刀,壓製京師內外。等到章惇手中權柄穩固,京中已經沒有另起爐灶的空間了。
章惇費了不少心思,才拉扯出一支海軍,又小心的拉攏了班直和京營的一些將校,但在韓岡辭位之前,章惇本不打算有太大動作了,免得產生不必要的誤會。等到韓岡辭位,有足夠的時間慢慢來。誰能想到這麼快就出事了。
雖然自己也控製了一部分京營勢力,但隻要王舜臣、李信這樣的大將還在京師,他所籠絡的那些人物,根本連出頭的都不會有——宣德門的那兩個,到現在也沒消息來,不是給王舜臣處置了,就是倒戈了。
“相公。”門外傳來聲音。
從不暴露於人前的軟弱頓時煙消雲散,章惇立刻露出精悍的神情,“什麼事。”
“呂公來了。”
“終於敢出來了?”章惇似笑非笑。
韓岡遇刺,京中情勢不明,多少人躲在家裡看風色。王舜臣入皇城,黃裳往州橋,韓岡的親信趕往各處軍營,消息傳得比風還快。
這兩個時辰,趕來章惇這裡探問的官員不少,但議政以上,隻有兩人。都堂之中,更無一人來。誰都知道韓岡手中掌握的軍力,在變亂的時候,究竟意味著什麼。
都不知道有沒有人在家裡趕勸進表或是禪讓詔。
不過章惇覺得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在外界看來,他這位首相毫無還手之力,被拋棄自是常理。便是章惇,如果不是親自與韓岡商談過,同時手中也有底牌,他也不會看好自己。
這時候,登門造訪的呂嘉問算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