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的最後一章,比預計中的要難些一點。一會兒還有一章。】
“所以有了自然學會。”
“自然學會的目的,就是為了吸引更多的同誌,培養更好的繼承者,一同為實現大同之世而努力!”
可以看到,學會的會員們為韓岡的話,明顯的激動起來。
這是第一次從學會的創立者,同時也是當朝宰相的嘴裡,確認學會的根本宗旨。最重要的,韓岡是當著平章蘇頌,樞密沈括,以及諸多重臣的麵,公開許諾了自然學會的未來。
自然學會之前,隻不過是一群愛好者的團體,相互交流研究的新的。儘管這其中有宰輔,有議政,但也不過類似於詩會,比士子們求學和交流的各處書院要鬆散得多,甚至還不如鄉裡的結社來得緊密。
他們沒想到韓岡會對自然學會有如此之高的期許,乃至期待他們去參與到宰輔們的工作中去。
黃裳坐在前排靠邊的位置上,稍稍偏過頭,便將聽眾們的反應都收進眼底。
百般情緒由此沉澱下來,最後化為一笑。
如果不是這些天來,在學會之中享受到的種種優遇,又有多少人會為韓岡的許諾而激動?因為有了前幾日的鋪墊,才能做到現在的一諾千金。
“或許會有人說,我們做的事不過是奇技淫巧,不循大義,又有何用?但我要說,努力去實現聖人之教,才是真正的大義。他們隻把聖人之言掛在嘴邊,不肯踐而行之,那不過是個會念經的假和尚罷了。”
韓岡還是一如既往的對表示對僧侶的不屑,不出意外的引來了幾聲輕笑。
我們。
他們。
他們。
我們。
韓岡的言語中,殺機隱藏。黃裳靜靜聆聽著,也許學會中的大部分人還體會不出其中的隱義,但老於世事的他已經明白,韓岡每一個我們,每一個他們,都是在更進一步的區分敵我,聚合人心。
“有槍炮,太平可至,有厚生,病疫可平,有鐵軌,千裡如比鄰。這便是格物至道,反哺於世事,是空談大義所做不到的。對於那些一邊乘著列車,住著醫院,享受著我們帶來的一切,卻還大放厥詞的人,就讓他們去說我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我們會拿著事實去回擊,讓他們在實證麵前發抖好了,我們不屈不撓的努力,必將穩步的達到自己的目的!”
掌聲再起,仿佛雷鳴。
道統之爭,到如今其實已經告一段落,氣學已經用著無可動搖的事實,走在了所有學派的最前麵。即使新學,還依靠科舉中盤踞在正統的地位上,但誰都知道,三經新義被廢隻是時間而已。
這就是氣學格物一脈最為自豪的一點,我們不用去辯論,卻比任何言辭擁有更加強大的說服力。
“不要受到乾擾,不要擔心詆毀,事實就是我們刀槍,就是我們盾牌,所以我們要做得更多,也要做得更好!”
“我們找到了天花的病原,所以有了牛痘;我們知道了蠱脹的病因,所以疫區開始消滅釘螺;我們更探明了絞腸痧的本質,如今正設法利用手術來根治;最近我們還分離出了癆病的病毒,正要開始尋找解決解決的手段。可這還遠遠不夠。我們要探明更多疾病的成因,要去尋找更好的攻滅病毒的藥物,要去將最好最新的醫術,讓天下人都能得到妥善的治療。”
“我們現在有軌道,有車輛,能日行千裡,搬運數千石重的貨物,奔馳在鐵軌所及的道路上。河東荒,運糧於河東,江南災,運糧於江南。雖百萬石,亦旬日可至。縱有水旱蝗瘟,亦不用擔心災情傷民。隻可惜還是用著畜力,由此耗用的草料,並不比開封府百萬軍民的消耗更少。所以我們需要蒸汽機,需要更好的蒸汽機,需要更廉價的運輸,減少草料對田地的浪費。”
“我們還需要更好的火/槍火炮,我們還需要更好且更低廉的鋼鐵,我們還需要各種各樣的新式機械,這就需要我們更進一步的去改進、去研究。不要擔心做不出來,氣學最大的好處,便是認為一代更勝一代,今日之功,為後世之基。這與他們不一樣,我們現在的努力,永遠都不會浪費!”
此時滿座清風,一室皆靜。
“我們要去研究農學,讓世人不再受饑寒之苦!”
“我們要去研究醫學,讓天下人都不再為疾疫所擾!”
“我們要去研究機械,讓天下人的衣食住行更勝既往!”
“我們還要去研究天文,認識日月星辰變化運轉的規律!”
“我們還要去研究地理,探明天下每一分土地。”
“我們要去研究化學,探尋物質變化的成因!”
“我們要去研究物理,查明這自然世界運行的原理!”
“所有的研究,最後都會讓我們對世界了解得更深,我們能得到的回報也將會更多。今天,能有一個太平溫飽,千載以下,會有後人說這是大同盛世的開端!”
韓岡的話,一句比一句更激越,在場的所有人,情緒都隨著韓岡的一句一句,而變得更加激昂。
我們在創造曆史!我們在改變世界!我們能讓未來變得更好!
掌聲第三次響起,由蘇頌開始,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自然學會的會員抬頭挺胸,為韓岡的話,更為韓岡描述的未來。
那是一片光明。
唐梓明的心跳也越來越激烈。
我要參加學會,我想成為會員,我也想成為改變未來的人。
讀書不多,考不中進士,家門低微,做不了官人,但自然格物是沒有任何門檻的——這是唐梓明過去聽前輩說過的——成為自然學會的一員,絕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
“最後,我要再說一句,”掌聲中,傳來韓岡最後的話語,為這場演說,畫上了一個句號。“治世尚未實現,同誌仍需努力。此番話,當與諸君共勉。”
掌聲更加猛烈,視線更加熾熱,送著韓岡從台上走下。
唐梓明陷入在激動的情緒中,當他回醒過來,蘇頌、韓岡已經正式就職自然學會的正副會長了。
他驚訝的回頭望著大門,試圖確認自己神飛天外到底浪費了多少時間。
其實對自然學會基本章程的表決用時很短,對會長、副會長等學會領導者的選舉也同樣沒花太多時間。
韓岡草擬,並得到蘇頌,沈括,黃裳等學會成員認可,同時對外也與章惇交流過的章程,在學會大會上得到了百分百的讚同票。
儘管有許多會員,投過票後還不明白學會的組織製度、紀律製度為什麼會占去章程的半壁江山,甚至都沒有好好看過章程草案,不過隨著學會的發展,他們會明白章程中的種種製度的作用。
學會的會長是蘇頌,副會長是韓岡和沈括,黃裳等人則不擔任任何職位。
會長和副會長之下,有七位執行委員,都是都一定聲望和地位,同時沒有雜務乾擾、願意為學會出力的成員,負責學會裡麵具體的事務。
書記、會計都是執行委員的成員。剩下的幾位執行委員,有管理各地分會的建設、監督分會內部人事和財政的,也有協調學會內部,《自然》的總編輯,也是執委之一。
唐梓明拿著炭筆和記錄本拚命的記錄著,雖然有那麼一瞬間,他陷入幻想,但現在已經警覺過來。眼前的差事不完成好,惹怒了總編,夢想可就要還沒開始便會夭折了。
大會的議程很短,就隻有幾個簡單的決議,然後蘇頌上台,宣告會議結束。休息半日,明天將會是分組討論。
參加會議的成員從大門魚貫而出,唐梓明隨著人流回到院中。
他不可能等到明天,要填滿版麵,現在記錄的內容決計不夠,而他也不想用自己捏造的采訪內容,來搪塞總編。
他左顧右盼,想找一兩位會員來采訪一下。這樣報紙上就能多一條講述感想的報道。
找到了方才站在身邊的官人,隻是想要靠過去試一試有沒有機會,卻突然發現,他正在搭話的對象,竟是坐在最前麵的幾人之一。
“加入學會……章……令弟……會員……預備。”
遠遠地聽到這幾句,唐梓明不敢湊過去了,轉過眼,兩位胸前戴著徽章的會員從麵前經過,看起來挺好說話的模樣。
“二位先生……”
章回、李膺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唐梓明。
……………………
大會結束了,大廳內的人們漸漸散儘,蘇頌在孫子的攙扶下,走到韓岡的身邊,望著門外四散而去的會眾,“經過這一事,參加議會選舉就比他人多了一層經驗了。”
不論章程,還是選舉的過程,從內容到實質,學會內部的選舉,與大議會的選舉沒有任何區彆。
韓岡望著同樣的地方,道:“子容兄以為如何?”
“聽了玉昆你的話,發覺我等責任當真不小。大同之世……”蘇頌停了一下,如果在韓岡的演說之前,他絕不會問這個問題,因為誰都知道那就是鏡花水月,但現在,他當真想問一問了,“大同之世,當真能夠實現?”
“天下人都住在同樣的房子中,就沒人會去爭彆人家屋舍,天下人都能不乏財用,就不會去眼紅彆人家的田土金錢。就像海邊沒人會去爭一勺海水,山裡沒人會去爭一枚石塊。什麼時候財貨多到無人去爭,將出仕視為勞苦,大同之世就真正到來了。”
蘇頌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好像還要更進一步。”
韓岡道:“不過是即富且均四個字罷了。”
“這可是難得很了。”
“愚公移山雖難,去做了還有一日移走大山,不去做那就永遠隻能被山當著路了。當然,”韓岡半開玩笑,“光靠一個愚公可不成。”
蘇頌道:“朋黨論怎麼說,同道則相益。同道者越多,這事就做得越快。”
“正是。不過文忠公有過說法不能苟同。”
“什麼?”
“君子同道,小人同利,這是沒錯。但同道同利,豈不更佳?”
“兩全自是最好。”
有共同的夢想和追求,也有共同的利益,還有一個強有力的核心,擁有三個支撐點,自然能穩固不移。
蘇頌回看韓岡,“接下來……”
韓岡接著話,“接下來,就是得看學會在大議會中占到多少席了。”
“有把握?”
韓岡笑了一下,輕聲道,“還有四年半。”
“足夠?”
韓岡哈哈一笑,恣意縱聲,“學會是宣傳隊,學會是播種機,四年半的時間,足以將我們的夢想傳播到四麵八方。一個擁有共同信念的團體,有四年的時間,又有什麼事做不了!有人什麼贏不了?!”
韓岡的聲音自廳中傳出,驚動了院內的人們,正在說話的唐梓明和李膺都停了下來,連同章回一起,望向廳內。
“那群孜孜於利的塚中枯骨,又如何與追求大道的自然學會相提並論?那一等人,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唐梓明想起了灰溜溜離開的文老相公,想起了那些在籌備會上爭權奪利的與會者,想起了蠅營狗苟的宗親貴胄。
是的,聽過了韓岡演講的唐梓明可以肯定,這些人,在自然學會麵前,完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