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衛軍左廂第三第五指揮,右廂第一、第四指揮為主力,總數三千人馬的飛躍演習,已圓滿完成既定任務,勝利凱旋。今日午間,軍車抵達東京車站,樞密院李都承諱迪,前往車站進行迎接。”
宋國報紙上的遣詞用句,受到韓岡的影響太大。《九域遊記》在文學上的影響力已經漸漸浮現上來。
淺近的白話,少許的新詞,耶律乙辛並非白丁,雙眼掠過,就明了了其中的內容。
托如今宋遼兩國民間越發緊密的商貿往來的福,耶律乙辛隻遲了一個月就看到了主要發行地位於南朝京師的報紙。
不論是蹴鞠還是賽馬,兩家快報的報紙,差不多每隔幾日,就能擺上耶律乙辛的案頭。
耶律乙辛對蹴鞠毫無興趣,對賽馬則關注得多。每當發現宋國的賽馬場上又多了幾匹擁有西域天馬血統的賽馬,這位竊國大盜,心情便會惡劣上好些天。
不過這些報紙上的內容,耶律乙辛看得更多的,還是對於開封城中各色新聞的報道。尤其是重要官員的人事變動,各色新式發明,以及商業信息,都是他關注的焦點。
東海的鹽、嶺南的糖,南洋的豆蔻,西域的孜然,還有最重要的糧食和鐵。
這些商品的價格變動,都意味著宋國哪個地方的局勢有了異動。但在蘇頌、韓岡、章惇秉政的這幾年,鐵器價格不斷小幅下跌,而糧食價格則保持穩定,讓宋人苦於抑配的官鹽價格則降了三成。
配合穩定到乏味的官場,以及越來越多符合韓岡喜好的發明,這讓耶律乙辛了解到了南朝如今的穩定和強盛。
今天除了報紙之外,還有一份報告,是另外一名細作發來,有關於這一次的演習。報告上稱,在所謂的飛躍演習開始後,韓岡私下裡曾對外透露,這次演習,僅僅是戰術上演練,不針對任何國家和個人。
“不針對任何國家和個人!”耶律乙辛念著這句讓他覺得十分拗口的文字,“張孝傑,你怎麼看?”
“回陛下,此語其中必有深意。”
“深意?當然,這是說給朕聽的。”
耶律乙辛自是明白,這句話肯定是要反著看的,當是韓岡在被人詢問這是不是針對大遼的行動後,以開玩笑的口氣,給出的一個肯定的回答,絲毫不介意這個回應,傳到北方的鄰居耳朵裡,甚至就是打著讓細作傳話的目的。
韓岡隔空傳話,帶來的是飽含惡意的嘲諷。耶律乙辛有一種預感,宋國來襲的時間,也許不會太久了。
“三千人馬,千裡遠征,六日往返。”
報紙上鏗鏘有力的詞句,念起來,便讓人心中騰起一股絕望。
三日五百,六日一千,那已經是騎兵一等一的快速了。拚著死掉一半戰馬,三日千裡或許也不是做不到,但那樣的話,到地頭了,強如宮分軍,也會變成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可宋國,行駛在鐵路軌道上的馬車日夜不息,每隔幾十裡就換上一批健馬。兵馬就在車上休息,除了局促一點外,就跟休息沒兩樣了——何況車上再局促,也比馬背上要寬敞——以這樣的方式行進千裡,到了目的地,下來就能作戰。
而大遼的騎兵想要做到相當的水準,至少一人十匹馬,這樣才能換得過來,隻要人換不了,一樣還是笑話。
這一回,還僅僅是第一次的演習。要是時間長了,次數多了,到了鐵路和禁軍雙方都習慣了這樣的演習,又有了充分的經驗,一萬人,兩萬人,甚至三萬人,五萬人,同樣能夠做到類似的事。
以河北前線與南朝京師幾百近千裡的距離,宋人在五天之內,便能將上萬精銳送抵激戰的最前線。
軌道不好修,耶律乙辛一直想在析津府【今北京】和奉聖州【今張家口】之間修一條鐵路軌道,派了人出去,回來後就隻會搖頭,說是不可能。
現在宋人都已經能夠讓鐵路軌道跋山涉水了。幾千裡的長路,說修就修,而且細作還回報說,南朝連接各縣的鐵路,會交給地方上合股修建。多少大戶垂涎欲滴,想著要分肥。
河東已經修成的鐵路,讓耶律乙辛不敢再打雁門關和代州的主意,一旦雁門有警,太原的守軍最多三天就能趕來,就算打進去了也站不穩腳跟。再等幾年,等到河北連縣中都有鐵路聯通,原本可以容許契丹鐵騎縱橫奔馳的大平原,就變成了一張巨大的蛛網,讓戰馬無從奔馳。
“這讓人日後怎麼打?”
隻要大軍開始在鴛鴦濼集結,甚至就在析津府集結,宋人一旦收到消息,還是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應對。
想要順利的攻打宋國,讓宋人猝不及防,首先得能夠讓數萬大軍悄然集結在南京道,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衝入河北地界,破壞鐵路軌道。
但耶律乙辛多年領軍,不是趙括、馬謖之流,自然明白事涉千軍萬馬,想要瞞著百多年來的死敵,比登天還難。
“可以以計破之。”張孝傑道。
耶律乙辛抬起眼,“疲兵之計?”
張孝傑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耶律乙辛嗬的一聲輕笑,眼前這個無解之局,張孝傑還能出什麼計策?
隔三差五的在奉聖州或是南京道集結兵馬,等宋人習慣成自然,就有攻擊的機會。
這是個好想法,但宋人難道會看不懂?何況,他們已經在用了。
“這個計策,我們能用,宋人也能用。這個什麼飛躍演習,一旦用在河北,幾次下來,誰還能一直防備著。都用上同樣的計策,到時候,吃虧的肯定是我們。”
金帳中放著冬季埋藏於地下的冰塊,用以解暑。但這一回,寒氣來自於心中。
“陛下……”張孝傑道,“南朝小皇帝年歲漸長,韓岡縱有才乾,亦難安居其位,可靜待其變。”
“但願如此。”
耶律乙辛點點頭。
韓岡成不了他耶律乙辛,一旦宋國朝堂不穩,不論是韓岡得勝,還是那位小皇帝得逞,最後都會讓宋國現在咄咄逼人的局麵,大為改觀。
耶律乙辛看了看張孝傑,端正了一下坐姿,一國之君,不能在臣子麵前垂頭喪氣太久。
拿起另一份報告,他問:“這個水力繅絲機是什麼東西?”
……………………
有關的水力繅絲機和絲綢織機的消息,經過一個月的時間發酵,已經在京師的上層社會傳開。
儘管馮從義在冠軍馬會透露消息的時候,各人都打定主意要將這個發財的好機會保密,但一個人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秘密,兩個人的秘密,更不用說十幾二十,乃至更多人知曉的秘密。
相較於近十餘年方才異軍突起的棉布,相傳是黃帝之妻嫘祖所開創的絲綢,其在社會中的地位,遠遠超過棉布不止七八籌。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絲綢的另一個身份,就是充作一般等價物的貨幣,也是稅賦中,除了錢糧二事之外,最重要的征收品。
棉布的利益,被西北吞占,儘管很多人看著眼熱,也忍不住想要分一杯羹,但如果將棉布和絲綢放在一起讓人做對比,至少有九成九的人會選擇絲綢。
當水力繅絲機和絲綢織機——這種如棉紡織機的一般——能將絲綢織造的效率提高十倍的機器,出現在世人的麵前,大宋朝野如同爐子上的一壺水,從平靜漸漸轉向沸騰。
隻要有些身份地位,都對此抱著極大的興趣。技術進步的意義,這些年來,逐漸深入人心。從板甲的製造開始,人人皆知,上好的機器,能夠省下數倍的人工,帶來難以計數的好處。
現在站出來的,都是那些在京師排得上號豪商的勢力,但私下裡,馮從義收到的帖子,甚至比韓岡還多。主動登門求見的,並不比他收到的名帖稍少。
看著情況不妙,馮從義早早的就收拾行裝,上路回家,也不等到秋涼。
馮從義一走,他背後的韓岡便曝露在人前。
人們不敢直接向一國宰相詰問,但人人明白一切都是在韓岡的計劃中,現在要考慮的,是韓岡會提出什麼樣的交換要求。
韓岡對人們的等待視若無睹,而是在經筵上,向太後與小皇帝講授著氣學的奧義:
“文誠先生所傳四句教,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四句,乃真儒之行,也是四條習學的方向。所謂為天地立心,研究天地至理;為生民立命,研習經世濟民之法;為往聖繼絕學,那是經史;至於……為萬世開太平。”
向太後明了:“就是用兵之法了。”
“陛下聖明。”韓岡點頭,“等閒士大夫,能得其一,便可謂之人才。但尋常士人所學難得正法,故而世間乏人。陛下治國,當思如何得人。”
向太後道:“當廣開進用之途,不拘一格,選拔人才。”
“陛下。”韓岡搖頭道,“南方有蠻部,不識耕作,唯以采集狩獵為生。但這樣得到的食物,少之又少,難得一飽。”
韓岡的比喻,向皇後還在考慮中,而小皇帝反應很快:“可是興學?”
韓岡點頭微笑,“陛下聖明,材士如糧,多種方能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