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更在五六點。晚上的一更照常。】
素淨慘淡的正旦已經過去了。
大宋及其諸多藩屬國的億萬子民,終於辭彆了動蕩不安的元豐四年,迎來元佑元年的新春。
經過了半個多月的時間,縱然依然還是在喪期之內,但趙頊的死已經在民間沉澱下來。提起來歎幾聲,不提的也沒人去掛念,該過日子的還是過日子。排除掉離奇的死因,那仿佛雜劇中的故事,剩下的,也不過是十幾年來,又一個駕崩的皇帝。
對宗澤來說,雖然身邊還時時有人提到,但也不是需要特彆關心的事了。
今年的進士科舉將照常進行,迫在眉睫的禮部試,更讓如他這般的貢生感到緊張,並無餘暇去考慮無關緊要的問題。
除了吃飯睡覺,宗澤恨不得將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學習中去。
“汝霖,狗肉燉好了,要吃嗎?”
門外傳來鄰居周文璞的聲音。同為考生,周文璞也沒時間出門,不過他有個好伴當,能在寺廟裡借鍋燒狗肉。
“狗肉啊。”宗澤摸了摸嘴邊的燎泡,鑽心的疼,推門而出,向周文璞帶著歉意道:“多謝宗琳兄美意。不過今天是不行了。不知是不是這段時間常吃狗肉吃的,火氣太盛,燎泡總不見好,得上吃幾天清淡的。”
“你也不吃,伯才兄方才也說吃不了了。難道讓小弟一個人吃不成?”
“還有多少?”
“做了實驗的有幾十隻。說是毒死的,都不肯吃,你看看,多浪費?!”
“是浪費。”宗澤附和著,他是不在乎,出身江南人,河豚都吃過,還怕被毒死的狗肉嗎?
“說實話。小弟鄉裡多山,山中多猛獸。野豬常見,大蟲也不少。那些被獵人用藥箭射殺的野豬、大蟲,拿出來有誰會不吃。藥箭上塗抹的可都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一點煙氣算什麼?煙熏的肉吃得多了。”
周文璞扯住宗澤絮絮說了一通,方才告辭離開,多吃、多話,這樣算是他放鬆考前心情的一種手段。
宗澤也是一樣,所以能體會周文璞的心情。他自己能調節,但有時候與朋友一起大吃一頓效果會更好一點。尤其是最近,與周文璞一起把狗肉吃得太多,幾乎都吃傷了。
之所以近日常有狗肉入肚,倒是多虧了《自然》和韓岡。
太上皇之死,離奇古怪。照常理,京城中多會為此產生謠言,而且肯定會不利於太後,或說她暗害上皇,或說是她護持不利,讓彆人暗害了上皇,然後將事情推到才六歲的小皇帝身上,甚至可能會與太祖皇帝之死聯係起來。
但韓岡的出麵,卻讓謠言沒有了傳播的土壤,給太後和宰輔們減輕了無謂的壓力。
那並非是空口白話的辯解,而是一個有關炭毒的實驗。
在新一期《自然》期刊中設計出來的驗證炭毒的對比實驗,是拿著最常見的狗來做試驗品,一次就要同時做三組。
同樣箱子,同樣放在箱子中的暖爐,同樣大小的狗。其中兩個箱子被密封,一個箱中暖爐的煙氣能通到外麵,一個煙氣則排在內部,而三個箱子中的另外一個,則是箱子本身不加密封,有洞來透氣。點燃暖爐後,將這樣的三個箱子放置一個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打開來查看結果。
據宗澤所知,這一對比試驗,很多看到這個實驗的人都饒有興致的做了。狗不值錢,去肉攤上買幾隻很方便。箱子、暖爐等實驗器材,同樣很容易就能弄到手。與傳說中太上皇的死因相關,對此有興趣的人很多。
通過事後的交流,實驗的結果也出來了。
沒有密封的箱子中,狗都活著。而密封的箱子中,暖爐也不通氣。而暖爐對外排氣的密封箱中,狗有的活著,有的則死了。
另外有一點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全然密封的箱子中,實驗動物死時基本上都是無聲無息,動靜很小,而暖爐對外排氣的密封箱裡麵,死掉的狗,全都是在臨死前經過了一番劇烈的掙紮。
在這一期《自然》中,在公布實驗的同時,也向世人征詢其原因和原理。
儘管暫時還沒有人能夠闡明其中的原理,可不管怎麼說,有了這個實驗打底,很多人對朝廷所公布的趙頊死因,也就沒有太多的疑心。即便朝堂中還有人認為上皇之死是被謀害而不是意外,但在市井上,基本上已經沒人再懷疑了。
實驗總是很有意思。可之後收拾殘局卻很麻煩。被毒死的狗肉沒多少人願意吃,偶爾有個周文璞這般的老饕願意承接,卻也是鳳毛麟角。被丟棄的試驗品實在是讓人覺得可惜。
訂購全年的《自然》期刊,能成為當年的皇宋自然學會的通訊會員,而想成為正式成員,必須有超過三篇論文在期刊上發表才行。一旦成為正式成員,便能夠得到一枚徽章和一份證書,同時不用再訂購期刊,直接由學會免費寄送。
吃了點清淡的飯菜,宗澤準備午後去不遠處的圖書館一趟。上京時能帶在身邊的書籍並不多,但省試在即,許多典故、文章都要在考前重溫一邊,免得到了考試時都給生疏了,去圖書館看書就是最好的方法。而且還能見到不少士人,相互切磋一下,學藝也能有所進益。
整理了一下行頭,宗澤正準備出門,就聽見外麵一片噪雜。
走出小院,隻見一群人從前殿走了過來。主持和尚在人群中點頭哈腰,不知在說些什麼。
宗澤在人群外遠遠的看過去,突然驚訝的瞪大眼睛,人群正中央竟然是韓岡。
這一位怎麼來寺廟裡了,難道是來燒香的嗎?可傳言中不是說他對浮屠一向沒好感?
一個個問題從腦中泛起,宗澤一時間都忘了要去圖書館。
韓岡慢悠悠的走著,一邊與身邊的王厚說著話,一邊裡裡外外打量著這間寺院。
他可不是來燒香,而是打算來拆遷的。
正諂媚的說著奉承話的胖和尚臉上堆滿了笑,韓岡帶著惡意的想著,如果他將內情告訴這位一身狗肉味的主持,不知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皇宋大圖書館理所當然的要設在城中,但京城之內,寸土寸金,每一片可以利用的土地都是有主的。想要修建一棟新建築,就得推倒另一棟舊建築。
如果要修皇宋大圖書館,至少要十數畝的土地,要征用大片的地皮。如果是民間的土地,朝廷也不能強奪,就得花錢買下來。
圖書館以教化黎庶、普及文事為由而設立。其建築結構,依韓岡的想法,從木結構改成磚石建築,以防火災。裡麵的藏書更是得以十萬計。要花的錢很多,可現如今,朝廷窮得叮當作響,從鑄幣局出來的錢幣,轉天就能給用出去,肯定是拿不出錢來買地。不過幸好開封府名下就有土地,比如這一間寺廟,是開封府中選出來的幾處適合的地點之一,這前後數進左右皆有偏院的寺廟,其地皮不是廟中的產業,而是開封府名下的土地。
“玉昆,你覺得如何?”
王厚上了三柱香,為亡父祈求冥福,然後問韓岡。
韓岡搖搖頭,“離開封圖書館太近了。”
他更希望兩家圖書館能離得稍微遠一點,這樣才能能普惠更多人。
“近又如何?”
“我這個館長難道不要擔心買賣好壞?人氣多了,才能聚才啊。”
韓岡好象是生意人的口氣,但王厚知道他想聚的是什麼‘才’。
“說起來這館長的稱呼真的不怎麼樣,怎麼不起個好點的官名?”
“可以了。難道還能是提舉皇宋大圖書館?”
“不帶使職,不加學士,就是一個光禿禿的館長。朝廷也真拉得下臉皮的。”
“朝廷能同意設立大圖書館就可以了。沒聽過善財難舍四個字嗎?要是跟韓、蔡二位相公說一下,用建圖書館的錢鈔,換個大圖書館使的虛名,你看他們願不願意。”
朝廷前日已經下令要在東京城中成立皇宋大圖書館,麵向普羅大眾,由剛剛卸任的前宣徽北院使、資政殿學士韓岡出任館長。不僅僅是王厚,很多人對圖書館沒有起一個更有蘊意的名字頗有微詞,但韓岡的態度則是越直白越好。
前後走了一遍,韓岡也沒注意到寓居在其中的考生們,跟王厚道:“換個地方吧。再走走。”
王厚哪裡會有反對的意見?與韓岡一起出來,上了馬,向另一處要查看的地點趕過去。
“對了玉昆,方才就想問了。”王厚在馬背上問道,“早間在驛館裡麵聽人說,日本敗了,向遼國割地稱臣。每年要繳歲幣白銀百萬兩,黃金十萬兩。這事是真是假?”
“日本敗了是真的。”
遼國這段時間在日本高歌猛進。來去自如的騎兵戰術,讓數百年隻在島嶼中上進行小規模戰爭的日本守軍吃足了苦頭,兩次會戰據說皆以全軍覆沒告終,被攻下平安京或許隻是時間問題。
“不過繳納歲幣百萬兩銀,十萬兩金就純屬胡說八道,把現在的日本朝廷賣了都沒那麼多錢。”
王厚嘖了一下嘴,“我就說嘛,果然是胡扯。”
“若遼人當真奪取了日本,當地的金銀礦藏便能為他們所利用,若是全都能挖出來,說不定還真能有那麼多,至少白銀不會少。”韓岡又補充道,“隻是那些礦藏還都埋在地裡呢。”
在前一期的《自然》中,因為遼國入寇日本,所以裡麵有幾篇地理文章都與日本有關。其中韓岡還化名寫了一篇,以鐵、銅、銀、金為例,說金屬分輕重,越輕的在地表越多,越重的地表就越少,都沉在地底深處。隻有火山從地底噴發出岩漿,能將地底的礦藏給噴出來。日本多火山,理應金銀礦居多。
這是明擺著下套,讓遼國儘量多的輸送兵力去日本,反過來逼迫朝廷向海軍加大投入。也因此,日本多金銀的謠言也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