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
大理運氣不好。他的資源,現在被朝廷看上了。尤其是銀礦,鑄幣局現在正愁白銀儲備不夠用,大理那邊豐富的礦藏讓兩府看紅了眼。
大理國,有人口,有土地,有礦藏,當然,還有內亂。這就讓樞密院看到了機會。
大理國王段氏一向勢弱,朝政為楊氏、高氏所掌,楊氏甚至每每反叛,隻是被高氏鎮壓下去。就在去年,楊氏之主楊義貞再舉叛旗,弑大理國君段廉義,篡位稱王。那時候,還派了使者上京來遞交國書,希望大宋能給他一個正式的大理國王頭銜。
不過當時朝廷根本就沒理會他。視忠孝為治國之本,以三綱五常約束臣民的中國,怎麼可能會承認一名叛臣所篡取的國王之位?那樣讓朝廷如何再以忠孝教化臣民。除非他們能夠表現出足夠的實力,以及對國家的控製力,讓朝廷在很久之後不得不承認現實,否則隻會下詔怒斥,甚至威脅動武。
而這一次,楊義貞之叛,沒有讓朝廷多費唇舌,僅僅四個月,高氏之主、鄯闡侯高智升便擊敗了楊義貞,並擁立新主段壽輝為大理國王。派來請求朝廷給予承認的使者,在今年春天時抵達京師,拿到了朝廷授予國主段壽輝為金紫光祿大夫、南詔節度使、大理郡王等一串封號,在韓岡入京前返回大理。
其中有個插曲,大理國相高智升也一並求取朝廷冊封,希望朝廷也給他一個封號,不過朝廷一貫看權臣不順眼,沒理會他的請求。所以這段時間,源頭來自大理的滇馬數量,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少了一半還多。
雖然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朝廷要攻打藩屬,都會儘量做到名正言順,找個說的過去的理由。大理國中的局麵,正好給了朝廷動手的借口。同時,這也是給西軍建功立業的機會,也能磨練他們,不至於在長久的和平中,一下子就腐爛了下去。
李信不知最後官軍到底能不能攻下大理。地理和天候上的因素,在南方用兵時,占據的位置要重要得多。西軍南下征戰有過多次成功的先例,不過再精銳的士卒,遇上連綿的雨水,或是山路兩側的伏擊,表現都不會比新兵好到哪裡。
想要渡過大渡河,攻下大理,不是光靠準備如何充分,士卒如何精銳,有時候還要看運氣。
當然了,若是朝廷一心想要覆滅大理的話,最後的結果肯定是大理滅亡。
怕就怕沒有哪個決心。
收拾好桌上的卷冊紙張,李信起身出屋。
屋外比點著火爐的屋內冷了許多,他在雙手上嗬了口氣,今年的天氣是去年所不能比的。
南麵荊湖的舊部上京,說一路上天寒地凍,前日家裡來信,說今年很早就下雪了,這個冬天陝西也不好過。
王舜臣那邊情況不知道怎樣?
李信突然想到,他的表弟這幾天還在念著呢。
如今天下休兵,就是出去的水師,也隻是占了一個外島,讓高麗的殘存兵馬有一個落腳的地方,根本就沒有跟遼人為敵的動作。現在還有稍大一點戰事的地方,也就剩下王舜臣那邊了。
隻是看今年的天氣,冷得比往年都要早,以王舜臣的習慣,不會在這時候再進攻,多半會選擇一個避風地方休息下來,熬過寒冬,等明年再行出兵。
不過蔥嶺以東,也沒多少地方讓他攻打了。朝廷更不會在西域尚未安定的時候,支持他打過蔥嶺,與黑衣大食交鋒。明年在西域掃尾之後,一時間恐怕也將無事可做了。
……………………
王舜臣可沒空去想明年有沒有事情做。他現在正巡視營中,檢查各營的防寒情況。
天氣一夜之間冷了許多,有些士兵沒注意,沒做好保暖,就受了寒,甚至凍傷了手指、腳趾、耳朵、鼻子。
這樣產生的傷亡讓王舜臣很無奈。哪裡想到天氣會驟然轉冷,這比去年在伊州過冬時還要冷。要知道,他現在可是在天山之南!
生長在陝西,秦嶺南北的差異,王舜臣最是清楚。天山明顯的比秦嶺還要高,這邊都如此深寒,還不知天山北麓會冷成什麼模樣。
值得慶幸的是,自己這邊都出現了不少凍傷和得病的士兵,黑汗人的情況肯定也差不多。尤其是他們的準備不會這邊更充分,凍傷的肯定不會是少數。
冬天南下是聰明的做法,而北上卻絕對是一個愚蠢的選擇。黑汗人的統帥不知後悔沒有,北行千裡,卻趕著來送死受凍。
一聲聲木笛和吆喝,將士卒從帳中趕了出來,以防窩在帳篷中凍傷得更厲害。
出帳的士兵臉上抹了厚厚的油脂,是從綿羊尾臀上弄下來的脂肪煉成。一群人全副盔甲,在營地內的空地上列陣揮刀。在盔甲的內側,還都墊了羊皮防風。也有牛皮。軍官們所用甲胄的內襯是事先裝配好的,而士兵們他們的甲胄就是最簡單的式樣,就是幾塊彎好的鐵板。按照身高體型不同,分成幾種尺寸發放。不要說內襯,就是外表,保養不好還要生鏽。不過去年在伊州過冬的時候,就都用皮子補上了。
而另一邊,又已經燒好了熱騰騰的肉湯,等歇下來後,給他們灌下去。王舜臣方才剛剛試喝了一碗肉湯,裡麵放了不少胡椒,現在他身上也還是暖融融的,有著些許汗意。如果放在京城,這樣上等的香料那要賣出黃金白銀的價,不過這邊,都是從大食商人手中剝下來的,既然不要錢,也就沒必要吝嗇。
李全忠也是全副武裝,正盯著他麾下的將佐,看見王舜臣過來,連忙拋下手中的事,過來行禮問好。
王舜臣勉勵了幾句,讓他繼續做事。
之前遊師雄對王舜臣說過。等於闐複國後,就讓尉遲氏回去繼續做國主,可沒說是尉遲家的哪一個。於闐國王家的後嗣不少,但眼前這個雖是旁支卻在他的麾下立了功,若有可能,王舜臣當然要支持他。
有了於闐與北麵的高昌、龜茲相抗衡,就方便朝廷控製西域。安西四鎮加上北庭,官軍隻要控製住幾處大城,西域也就穩定住了。再過兩年,不論是殺過蔥嶺去,還是向北收複契丹人的屬國,穩定的西域都能提供足夠的支撐——糧草,以及人力。
“鈐轄!”一名親兵匆匆過來,附耳在王舜臣耳邊說了幾句。
王舜臣臉色頓時一變:“真的要走了?”
黑汗人並不是在離城不遠的前進營地有什麼動作,而是派出去的斥候回來報告,說黑汗人在後麵的主營有了動靜,似乎是在做撤軍的準備。
回來報信的斥候是躺在城中病院裡跟王舜臣稟報的,從病院中出來時,軍醫對王舜臣道,這名二十歲的年輕後生,左腳的腳趾必須要截掉了。
以王舜臣的鐵硬心腸也不禁一聲歎息,年紀輕輕就落下了殘疾,日後怎麼辦?而恨意也隨之升起,要不是黑汗人作祟,又何至於此。
天氣再冷一點就得在末蠻過冬了,想必黑汗人是不願意跟自己這個吃飽穿暖的富戶做鄰居。
但王舜臣可不想放任他們離開。招呼都不打就走,這不是太沒有禮貌了嗎。
……………………
聽到熟悉的鼓號,阿迪不用看就知道對麵的異教徒又出寨邀戰了。
‘他們就不冷嗎?’
前營守將低聲咒罵著,派了信使回去向主帥喀什葛裡稟報。
不過除此之外,他就沒有彆的動作了。反正就要走了,也不在乎給敵人小看。
這麼冷的天氣,阿迪寧可住在馬廄裡,也不願意出去頂著異教徒如疾風暴雨般的箭矢。
在營地中遠眺著出戰的馬秦軍。
依然是中央步兵,兩翼騎兵的布置。不過這一回他們的布陣離城池稍遠。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雜兵,不入陣列,於戰鼓聲中低頭在雪地裡搜尋著什麼。
仔細看了一陣,阿迪的心臟猛地跳動了起來。
這是異教徒在搜集箭矢。他們的箭不夠用了!
這些天,阿迪領軍上陣,與馬秦人交鋒多次。那群異教徒最讓人畏懼的就是手中的一張張重型十字弓,不但力道強勁,而且發射速度極快,完全的背離常理。
但是現在他們現在很明顯的快沒有箭矢了。若對麵僅僅剩下十幾架投石車,又有什麼可怕?
阿迪知道喀什葛裡的猶豫,交戰多日也沒有打開戰局,退回去是無奈之舉。不僅要受博格達汗的處罰,還有諸多領主的怨恨。其實是不想撤退的。
隻是天氣驟然轉冷,而馬秦一方又不見頹勢,讓喀什葛裡以下諸多將領都失去了繼續作戰的信心。早間就已經做了決定,等到召回東進的那一部兵馬,就要全軍撤回去。
但現在看來,或許應該再試一試的。真主在天上看著,不能就這麼向異教徒認輸!
阿迪猛然跳起,抓著身邊的親衛,“快去,快去告訴尤素普,那些異教徒的箭快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