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修陳固列秋不遠(三)(1 / 1)

宰執天下 cuslaa 1588 字 25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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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到中午,宗澤正在院中讀書。

天氣正熱,但院子裡有著細細涼風,教室內就是門窗大開還是嫌熱。

而且這時候,國子監中也比前段時間清淨了。

離解試沒有多久了,監中的課程安排也少了許多,留下更多的時間讓學生們去衝刺複習。

可以直接參加禮部試的學生僅是極少數,國子監中能夠得到的解試名額亦並不算多,對有心參加今科科舉的國子監生們來說,監中的其他同學現在都是競爭對手,大部分人留在監中與同學交流的時候越來越少,基本上都是回到住處,閉門苦讀。原本總是吵吵鬨鬨的國子監,在這段時間,變得安靜了起來。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宗澤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前麵大聲喊,隻言片語正隨風飄來。

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大事,原本安靜的中庭,好像水滴進了油鍋中,一下就炸了開來。

宗澤沒放下書,繼續看他的時文。

新近才弄到手的這一卷南劍州熙寧八年發解試的拔貢文集很有些意思,裡麵有幾篇文章拿到殿試上都是爭前十的水平。不過宗澤,以及其他購買這本書的士子,想要看的並不是文章,而是文章背後的考官。據說當時主持福建南劍州發解試的學官,很可能就是今科主持開封府解試的考官之一。出題的風格

這就跟打仗一樣,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了解到考官的人選,追溯他們的過往,尋找他們的喜好,才能有針對性的去模擬文風,迎合考官們的喜好。

大宋文壇流行的文風,最早是西昆體,以李商隱為宗,詞章豔麗,用典精巧,不過失之空洞,之後為授學國子監的徂徠先生石介所批駁和整頓,出現了所謂的太學體,使得士林文風為之一變,不再追求華麗的文字,但最後卻又走了極端,用詞變得險怪奇澀,讓人難以理解。直到歐陽修開始主持科舉,才終結了太學體的流行。

當時的文風以石介為宗,以文章聞名的士子中最有名的一個是劉幾,他的文章就是標準的太學體,多少士子爭相模仿。等到他參加科舉,便被視為當科爭奪狀元的最有力的人選之一。可惜那一科的考官是正欲整頓文風的歐陽修,一看到被糊名謄抄過的文章便知道是劉幾所作,拿著筆在考卷上橫著塗過去,批了三個字:大紕繆,然後張貼了出來,讓天下士人引以為戒。也正是那一科,所有務求文字險怪奇澀的士子,全都被黜落了。士林文風由此再一變,開始提倡複古,追求平易暢達,在自然中見功底。

劉幾在折戟沉沙之後,並沒有灰心,從此一改文風,模仿歐陽修的風格,到了下一科再去應考。那一科主考官還是歐陽修,對劉幾的文章大加讚賞,推崇備至,甚至擢為禮部試第一的省元。同時,還黜落了幾篇死不悔改的太學體文章,指著其中的一篇文章說,這肯定是劉幾。待到揭開糊名,歐陽修也還是沒有發覺——劉幾很聰明的改名成劉煇,以防歐陽修對他成見太深,揭開糊名後再黜落——直到張榜之後,有人過來對歐陽修說出了真相,歐陽修當時是‘愕然良久’。

劉幾他出將入相,在陝西坐鎮了很長時間。也是宗澤所佩服的時人之一。而劉幾的第二次科舉能夠得中省元,在宗澤眼中,其實正是兵法的應用。其應時而變之處,比起那些在考後跑去圍攻歐陽修的太學體考生,還有私下裡給歐陽修寫祭文的那一批人,實在強得太多。其心思慎密的地方,也是日後能夠坐鎮邊陲的原因所在。

宗澤完全沒覺得研究考官喜好有什麼不好的,能讓他考中進士就行。等到殿試是就不用那麼麻煩了,把自己的才華表現出來也就夠了,宗澤求的也隻是一個進士資格,沒打算爭名次。

不過宗澤的安適還是沒有延續太久,很快就有人跑來打擾他繼續讀書。

“汝霖,汝霖,出大事了。”

“大事。”宗澤放下書,若有所思,“是朝廷明年不開科了?”

“可不是說笑。”那名同學臉色一板,大聲道:“你可知道,方才在朝會上,禦史台剛剛大鬨了一番。”

“哦,是嗎。”宗澤興致不高。

不鬨那還是禦史台嗎,狗咬人那是很正常的事兒啊。不過選擇在朝會上翻臉,這還真是有些少見,但僅僅是少見。

隻是轉念一想今天是什麼日子,他的語氣就有了點變化,“今天是大朝會吧?!”

“那還用說?是在文德殿上啊!”

宗澤眉頭微皺,朝堂上要有大變化了。

每日在文德殿的常朝,是由不任實職的朝臣參加,多隻是由宰相押班,一般天子是不到場的。天子到場的是垂拱殿上的常起居,是宰臣樞密使以下要近職事者並武班參與,宗澤本以為所謂的禦史台大鬨朝會,指的是在常起居上鬨起來。但一聯想到今天是什麼日子,大鬨朝會的性質就完全不對了。

常起居倒也罷了,人畢竟不多,而朔望朝會,比每五日一次的百官大起居還要隆重,禮儀性質更為重要。瀆亂朝儀,這可是不小的罪名。禦史們敢冒著這樣的罪名,在殿上彈劾,這目標不是宰相就是執政,而且必然是當場分輸贏的勝負手,不留半點退路。

果然是大事。

“汝霖,你可知今日禦史們彈劾的是誰?”

宗澤搖搖頭,雖然就在那麼幾個人之中,但費心去猜,還不如直接問,“是誰?”

“一開始是章子厚樞密。趙正夫和強隱季兩位禦史出來,說章樞密之弟關說法司,且章家在交州私釀酒水,要朝廷嚴查。”

禦史們引領民間清議,以卑官淩宰輔,能隨意抨擊朝政、攻擊朝臣、指斥任何看不順眼的人和事,也不用查明真偽,隻要聽到一點風聲便可以發揮。而且罵得越凶,升得越快,這是所有還在讀書的國子監學生們都十分羨慕的對象。

在國子監裡麵,就是台諫官中最低一級的監察禦史裡行,都比中書五房檢正公事、樞密院都承旨更加有名。

趙挺之,強淵明都是宗澤平常所素知的,都是有名的禦史。隻要抓到把柄,他們出來彈劾章惇,不足為奇。

不過如果僅僅是一個章惇的話,不至於鬨到禦史在朝會上遞奏章,畢竟看起來證據確鑿。或許是準備將誰牽連進來,興起大獄,在現如今宰輔們都有定策之中的情況下,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下手,可以讓太上皇後無法偏袒宰臣。

“難道是蔡……”

宗澤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沒錯,接下來出馬的正是蔡京!”那名學生嘖嘖稱歎,“不愧是汝霖,一下子就猜到了。”

宗澤咳嗽了一聲,道:“蔡元長是殿中侍禦史,他出來肯定是為了一錘定音的。”

蔡京是蔡確的戚裡,而且在五服之內。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蔡京出麵,要麼是彈劾蔡確。要麼是秉持蔡確的心意,去彈劾某位能夠跟章惇牽扯上關係

“隻是蔡殿院出來彈劾的又是誰?韓,還是蔡?”

“都說汝霖識見過人,今日可見一斑。是韓宣徽!蔡京出來,是為了彈劾韓宣徽。”

宗澤猜的其實是韓絳、蔡確,所以韓前蔡後,隻是也沒必要再說明。但彈劾韓岡做什麼,連樞密副使都不做了,隻做宣徽使,還有必要彈劾他嗎?韓岡現在是不可能再離京的,不論是什麼事,太上皇後都不會處分他。

“大事,大事。汝霖,出大事了!”

宗澤正想細問,外麵又跑進來兩名學生。

宗澤一歎,將桌上的書合起來,今天是沒法兒讀書了,“已經知道了,是蔡殿院彈劾韓宣徽吧。”

“要是彈劾還好了。”前一名太學生說道,“他就是說一句韓宣徽名重,為國祚不宜重用,根本就不算彈劾。彈劾韓宣徽的也不是一個兩個了,偏偏他膽子小。”

“誰說不是呢。他可是從厚生司出身,借了韓宣徽的光才能進禦史台的,不意人品卑劣至此。”

宗澤連忙告停,道:“還是說一說詳情。小弟都沒聽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三個人隨即你一言我一語,零零碎碎的將聽到的消息給宗澤拚湊了起來。

但宗澤很難相信自己的耳朵,“韓宣徽給他一激,就立誓不再入兩府?!”

何至於如此。就是周公都免不了被流言蜚語中傷,蔡京這樣的攻擊,正常就是一笑了之,反駁上兩句,讓太上皇後給個公道。

“是啊。”應聲的同學也是難以置信的搖頭,“韓宣徽就是脾氣太硬了,所以給小人所趁。”

“也不能算,蔡京也沒想到,韓宣徽會如此剛毅勇烈。”另一個同學冷笑道:“蔡京自命是忠臣,但韓宣徽說隻要蔡京‘日後再不入京,終身在外為官,他就終身不入兩府’,蔡京就沒敢正麵回應,反而說韓宣徽話中有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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